第76章 回回炮下守危城(1/2)
安庆城的晨雾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檐角与瓦楞间,裹挟着若有若无却又刺鼻的硝烟味,像一张湿漉漉的灰网,在寅时三刻悄然漫过古朴斑驳的城墙。那雾霭并非纯净的水汽,而是混杂着昨夜激战残留的火药焦灼气息,丝丝缕缕渗入每一块城砖的缝隙。张睿蜷缩在西南角残破的城垛后,后背紧贴着冰凉粗糙的砖石。
指尖缓缓抚过墙面蜿蜒如蛇的裂痕——那是昨夜敢死队趁着夜色,用铁凿拼命敲击出的凹槽,此刻其中仍嵌着半块未燃尽的硫磺弹壳,焦黑的表面布满细密裂纹,仿佛还凝结着爆炸瞬间的灼热与狂暴。
城楼下的景象更显凄惶。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排成长龙,弓着腰背负石块踉跄而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磨得发亮的桃木拐杖,每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稚气未脱的孩童挎着竹编筐篓,瘦小的肩膀被压得微微颤抖,筐沿碰撞出细碎声响。官道早已面目全非,厚厚的泥浆里翻涌着暗红血渍与灰白石屑,昼夜温差让这些混合物冻成凹凸不平的暗褐色硬块,踩上去咯吱作响,如同大地破碎的骨骼。
“大人!回回炮的轰鸣越来越近了!”崔文急促的声音陡然响起,沙哑中带着破音。他刚从烽烟弥漫的东北城墙疾奔而来,精钢甲胄上还扎着几根断裂的云梯木刺,随着动作摇晃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说到此处,他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额头冷汗混着烟尘淌进眼眶:“那边的防御工事又塌了两丈有余,原本就单薄的边军骑兵如今只剩八十余骑,纵使个个以一当十,也终究难以填补这豁口啊。”
张睿缓缓地抬起双眸,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宁王大营。此时的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晨雾,仿若给整个营地都蒙上了一层薄纱。在那朦胧之中,他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二十辆气势恢宏的战车轮廓。这些战车排列得颇为整齐,每一辆都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走近些看,每辆战车旁都簇拥着十余名身披厚重甲胄的士兵。他们神情专注而严肃,正齐心协力地操作着手中的绞盘。那绞盘在他们有力的转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地将回回炮的配重石一点点地绞起。仔细一瞧,这些配重石可不简单,它们竟是从安庆城外那座古老的寺庙里拆卸而来的石碑。那石碑体积庞大,重量足有千斤之巨,表面的纹理在岁月的侵蚀下略显斑驳,却更增添了几分厚重与沧桑之感。一旦这巨石被抛出,其蕴含的巨大冲击力足以瞬间轰塌半段坚固的城墙,威力惊人。
而在战车的另一侧,有一个身着青衫的谋士格外引人注目。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手中稳稳地拿着一个精致的罗盘。只见他时而俯身贴近地面,用罗盘仔细地测量着方位,在地上认真地划出一道道精准的线条;时而又抬起手臂,朝着炮位的方向做出细微的调整动作。张睿心中一惊,因为这个人正是昨夜出现在朱宸濠帐中的神秘人,他的出现让整个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也让张睿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那谋士叫严东,是宁王从江西招来的,早年在福建帮倭寇筑过堡垒。” 昨夜被俘的宁王府护卫终于松口,此刻被绑在城楼上,声音发颤,“他说…… 说要在午时前,用回回炮轰开西南角城墙,那里是永乐年间修的,地基最浅。”
张睿的脸色陡然一变,心头仿佛坠入了千斤巨石。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西南角那片区域,那里矗立着安庆城至关重要的粮仓。此刻,仓内储备已然捉襟见肘,仅余下寥寥不足百石的糙米,可这却是整座城池赖以生存的唯一粮源。没有丝毫犹豫,他当即下令手下人马迅速行动起来,将粮仓中的每一粒粮食都仔细地分装进一个个麻袋,然后有序地搬运至附近的民房之中,确保百姓们能够有所依傍。与此同时,他又派遣神机营的士兵奔赴城墙之后,开始紧张而有序地堆砌起三层坚固的沙袋防线。这些沙袋之间,还巧妙地夹杂着浸透了油脂的厚实麻布——这是他们最后的防御手段,一旦城墙不幸被敌军强大的火力轰塌,至少可以利用这道临时搭建的火墙来延缓敌军的进攻步伐,为守城将士争取宝贵的反应时间。
辰时刚刚过去不久,宁静的空气突然被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号角声打破,那是从宁王大营方向传来的信号。紧接着,第一枚沉重的配重石在巨大绞盘的强大拉力作用下猛地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暗灰色弧线,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如同死神降临般朝着西南角的城墙狠狠砸去。
“轰隆!”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云霄,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无数城砖碎片四处飞溅。城墙外侧用于增强防御能力的马面结构瞬间崩塌了一半,大量碎石如同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重重地砸落在城楼下。两名正在忙碌运送石材的无辜百姓躲避不及,瞬间被汹涌而来的碎石吞没,生命戛然而止。
“准备第二炮!目标直指那个缺口!”严东那坚定而冷酷的声音穿透了尚未散尽的晨雾,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一位战士耳中。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第二枚配重石紧随而至,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刚刚形成的缺口位置。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城墙内侧精心布置的沙袋阵型顿时瓦解,原本隐藏其中的浸油麻布也随之脱落,露出了里面堆积如山的干柴。
目睹此景,城楼上的士兵们无不惊恐万分,纷纷俯身趴在城垛之后,不敢有丝毫抬头之意——毕竟,回回炮虽然每次装填需要长达两刻钟的时间,但其每一次发射都异常精准且威力惊人,让人根本无从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行动。
“不能这么被动!” 张睿拽过一名边军骑兵,“你带二十骑,从北门绕出去,袭扰他们的绞盘手,不用恋战,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骑兵领命而去,可刚出北门,就被宁王的游骑兵发现,双方在城外的麦田里厮杀起来,马蹄踏倒的麦苗上,很快溅满了鲜血。
辰时三刻,第三枚配重石砸中西南角城墙,这次竟轰开了一道两丈宽的缺口!城墙后的沙袋全被震碎,干柴散落一地,宁王营中传来欢呼,三万步兵列着方阵,举着长枪向缺口冲来,方阵前的盾手举着铁皮盾,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
“点火!” 崔文大喊,士兵们将火把扔向散落的干柴,火焰瞬间窜起,形成一道丈高的火墙。冲在最前面的宁王府步兵被火燎到,纷纷后退,可后面的步兵还在往前涌,很快就将火墙挤开一道缝隙,一名披甲武士踩着同伴的尸体,跳进了缺口。
“杀!” 张睿拔出绣春刀,率先冲上去,刀光闪过,武士的头颅滚落在地。神机营士兵与安庆卫士兵紧随其后,与宁王府步兵在缺口处展开厮杀,长枪刺穿甲胄的闷响、刀剑碰撞的脆响、伤者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城墙上的血渍越积越厚,顺着砖缝往下流,在城墙根汇成小小的血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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