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荒山血途疑无路（2/2）
她伤势不轻，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张睿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弯腰将她背起——她身上的谜团太多，必须弄清楚！而且，她刚才确实帮了自己。
他将芸姐儿和朱寿安置在马车驭手位旁，自己忍痛驾车，不再走小路，而是猛地冲回官道，扬鞭催马，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西山方向狂奔！
必须尽快赶到碧云庵！
一路上，张睿神经紧绷，时刻留意着后方是否有追兵。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那伙埋伏的杀手全军覆没，也或许是杨廷和在京中的牵制起了作用，并未再遇到拦截。
约莫一个时辰后，西山已近在眼前。按照杨廷和的指示，他离开官道，拐入一条更加偏僻崎岖的山路。
山路难行，马车颠簸不已。背上的伤口不断渗血，传来阵阵剧痛和虚弱感。但他不敢停歇。
终于，在日落时分，马车艰难地爬上一处山腰，前方树林掩映间，隐约露出一角灰墙黑瓦，一座小小的、极其不起眼的庵堂静静地坐落其中。门楣上并无匾额，仿佛早已被世人遗忘。
碧云庵！
张睿长长松了口气，几乎虚脱。
他停好马车，先将惊魂未定的朱寿扶下来，然后艰难地背起依旧昏迷的芸姐儿，踉跄着走向那扇斑驳的木门。
叩响门环许久，里面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年约十四五岁、剃着光头、穿着灰色缁衣的小尼姑探出头来，眼神清澈中带着警惕。
“你们找谁？”小尼姑的声音细细的。
张睿拿出那块冰冷的铁牌，递了过去：“受人所托，求见庵主。”
小尼姑看到铁牌，眼神微微一变，仔细看了看张睿和他背上的人，低声道：“稍等。”随即关上木门。
片刻之后，木门再次打开，小尼姑道：“师父请你们进去。”
张睿背着芸姐儿，带着朱寿，迈步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小庵。
庵内十分简朴，只有一座小小的佛堂和几间厢房，打扫得却十分干净。佛堂前，一位身着灰色僧衣、背影清瘦的老尼正背对着他们，缓缓敲着木鱼，诵经声低沉而平和。
听到脚步声，木鱼声停了下来。老尼缓缓转过身。
她看起来年岁已高，面容清癯，布满了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张睿手中的铁牌上，微微停顿，随即扫过受伤的张睿、惶恐的朱寿，最后定格在他背上昏迷的芸姐儿脸上。
当看到芸姐儿时，老尼那孤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贫尼静虚。”老尼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诸位施主，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张睿将芸姐儿轻轻放在一旁的蒲团上，忍着伤痛，恭敬行礼：“晚辈张睿，受杨阁老所托，护送……护送这位小兄弟前来避难。途中遭歹人截杀，幸得这位……这位姑娘相助，才侥幸脱身，但她身受重伤。求师太慈悲，施以援手！”他隐去了朱寿的真实身份。
静虚师太目光再次掠过朱寿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但她并未多问，只是缓缓道：“杨阁老……许久未闻其讯了。既然持牌而来，便是缘分。慧净，带这位受伤的女施主去厢房清理伤口，取‘九华膏’来。”
“是，师父。”那小尼姑应声上前，吃力地想扶起芸姐儿。
“我来帮忙。”张睿连忙上前，与小尼姑一同将芸姐儿扶到旁边一间干净的厢房床榻上。
小尼姑打来清水，拿出一个散发着药香的小瓷盒，开始熟练地为芸姐儿清洗伤口，涂抹药膏。那药膏呈碧绿色，触体清凉，显然并非凡品。
张睿退到屋外，静虚师太已让另一个稍大些的尼姑带朱寿去休息用斋饭了。佛堂前，只剩下她和张睿。
“施主也受伤不轻，贫尼略通医术，可为施主处理一下。”静虚师太看向张睿依旧渗血的肩膀和手臂。
“有劳师太。”张睿没有拒绝。他的伤势确实不轻，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
静虚师太的手法远比小尼姑娴熟老到，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她的手指干枯却稳定，药膏敷上，火辣辣的伤口顿时传来一片清凉，疼痛大减。
“多谢师太。”张睿真心道谢。
静虚师太缓缓摇头，目光再次看向那间厢房：“那位女施主，与施主是旧识？”
张睿苦笑摇头：“不敢隐瞒师太，此人身份可疑……她原本是杨府针线房的绣娘，昨夜府中遇袭，她疑似内应，随后失踪。但今日我等遇伏时，她却又突然出现，助我对抗那些杀手，以致身受重伤……晚辈实在不知，她是敌是友……”
他将芸姐儿的诡异之处和盘托出，希望能从这位神秘的师太这里得到一些判断。
静虚师太沉默地听着，手中捻动着一串深色的念珠，良久，才缓缓道：“世间之事，非黑即白者少，多是灰暗难明。是敌是友，有时不过一念之间。待她醒来，或可知晓。”
正说话间，厢房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
芸姐儿醒了！
张睿与静虚师太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走进厢房。
床榻之上，柔和的光线透过轻薄的纱幔，洒落在芸姐儿苍白而憔悴的面庞上。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般艰难地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初醒的眼神，起初满是迷茫与痛苦交织的神情，好似陷入了一片混沌的迷雾之中，尚未完全从沉睡或是某种深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角隐隐泛着湿润的水汽，似乎在诉说着身体和心灵所遭受的双重煎熬。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逐渐聚焦，警惕之色如同晨曦穿透云层般迅速蔓延至整个眼眸。当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站立的身影——张睿、静虚师太以及那个乖巧的小尼姑时，身体猛地一僵，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静虚师太那张熟悉却又此刻显得格外陌生的脸上时，她的瞳孔像是突然遭遇了强烈的冲击，不由自主地猛地收缩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眼神中流露出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仿佛被哽在了喉咙里，无法发出声音。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你伤势很重，不宜乱动。”静虚师太开口道，声音依旧平静。
芸姐儿却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静虚师太，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巨大的震惊和虚弱而发不出声音。
张睿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认识静虚师太？
就在这时，芸姐儿的目光忽然瞥见了静虚师太手中那串深色念珠上挂着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的、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原本图案的木雕饰物。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充满了极度复杂的情感——震惊、恐惧、恍然，甚至还有一丝……激动和委屈？
她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静虚师太的脸，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微弱却清晰的字：
“……小姐……？是您吗？！您……您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