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尾声:三年·向日葵 2022年10月16日(2/2)

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天花板是简单的白色,吊扇慢悠悠地转着。身下是硬板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空气里有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坐起身。身体很沉重,但真实。手指握拳,能感觉到皮肤的触感,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

我看向自己的手——不再透明,是正常人的、略带苍白的手。

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面镜子。我拿起来,照向自己。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的脸。大约二十出头,眉眼清秀,但眼神疲惫。是我,但又不是我——是大学刚毕业时的我,还没有经历后来的一切。

“这是……哪里?”我喃喃自语。

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病历夹。她看到我醒了,笑了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这是医院?”

“对啊,市第三医院。”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在学校实验室晕倒了,同学把你送过来的。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加上过度劳累。年轻人,别太拼。”

学校实验室?晕倒?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但都是碎片——熬夜写论文,做实验,吃泡面,和室友打游戏……平凡的大学生活。

“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医生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你同学在外面等着呢,要不要叫他们进来?”

我迟疑地点点头。

医生出去了。几分钟后,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林晓阳。

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看到我,他松了口气:“老谢你吓死我了!突然就晕了,还以为你猝死了!”

林晓阳。年轻,充满活力,眼神清澈,没有后来的阴郁和疯狂。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行了,别说了。”他把水果放在桌上,拖了把椅子坐下,“实验数据我帮你整理完了,论文初稿也发你邮箱了。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然顿了顿,笑容淡了些:“你怎么了?眼神怪怪的,像……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还没睡醒。”

“那就再睡会儿。”他拍拍我的肩,“晚上给你带好吃的,食堂新开了家麻辣烫,据说不错。”

他站起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像是随口一提:“对了,你昏迷期间,口中一直叫着一个叫赵宥乔的名字,那是谁呀。”

赵宥乔。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最深处的闸门。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重组、连接、清晰。

栖湖居。赤谷。千旱之主。规则污染。希望之种。双向牺牲。虚无之洞。三年的淡化。锚定增强器……

然后我回到了这里。

二十岁,大学,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

“晓阳。”我叫住他。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背后,藏着很多疯狂和恐怖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林晓阳愣住了,然后笑了:“老谢你真睡糊涂了?我们是学物理的,世界就是世界,哪有什么疯狂恐怖的东西?”

“如果有呢?”

他想了想,笑容变得认真:“那我就用科学去理解它,去解释它,去……控制它。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嘛。”

科学。理解。控制。

这就是一切的起点。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他问。

“没事。”我说,“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噩梦?”

“不。”我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是个……关于希望和牺牲的梦。”

林晓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再睡会儿,我晚上来。”

他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下床,走到窗边。雨中的校园很安静,梧桐叶被洗得翠绿,远处的教学楼亮着零星的灯光。

这不是回到过去。

这是锚定增强器那百分之一点二的成功率,所创造的……某种“可能性”。

一个规则层面的“回响”。

一个让我在彻底消散前,重新经历、重新选择、或者……重新告别的机会。

那么,我要怎么做?

避开那幅画?不接敕邪印?不让宥乔卷入这一切?

那样的话,栖湖居的幽冥之门怎么办?黑石山的邪教怎么办?千旱之主的降临怎么办?

会有别人去面对吗?还是会以更糟的方式爆发?

或者……我依然选择那条路,但这一次,能不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轻轻的,带着犹豫的,停在病房门口。

然后,敲门声。

咚咚咚。

三下。

我转过身,看着那扇门。

“请进。”

门开了。

赵宥乔站在门口。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拿着一束小小的向日葵——不是花店那种,是路边野生的,花盘很小,但金黄灿烂。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脸颊微红,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

“谢……谢柏良同学,听说你病了,我……”她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这个……给你。”

她把向日葵递过来。

我接过花束,花瓣上还带着雨水,清香扑鼻。

“谢谢。”我说。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那……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宥乔。”我叫住她。

她身体一僵,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惊讶——我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

“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命运和很危险、很沉重的东西绑在一起……你会逃跑,还是面对?”

她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想了想。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如果那是我必须面对的……我会面对。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有人能陪我一起。”

我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睛——还没有经历后来的苦难,还没有失去那么多感觉,还没有被标记侵蚀,但骨子里的善良和勇敢,已经在那里了。

“会的。”我轻声说,“一定会有人陪你一起。”

她笑了,笑容像雨后的阳光。

“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她转身离开,马尾辫轻轻甩动。

我走到窗边,看着她撑着伞走进雨里,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梧桐道的尽头。

低头,看着手中的向日葵。

金黄的花瓣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着微光。

雨停了。

云层散开,一束阳光穿透云隙,照在病房的窗台上。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

然后,轻声说:

“这一次……我们慢慢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