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年9月18日 凌晨 沙暴求生(2/2)
他穿着八十年代常见的中山装,戴着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趴在桌上。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锈蚀的钢笔,还有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
我们轻轻走近。遗体的姿态很安详,像是写着写着就睡去了——或者说,死去了。他的左手还压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宥乔用手电照亮那一页。上面是工整的钢笔字:
“1982年3月14日。我终于明白了。铝不是媒介,是‘锚’。他们用工业铝材,在这片土地上打下无数个‘锚点’,这些锚点像钉子一样,把扭曲的空间波动‘钉’在现实里,防止它们自然弥散。千佛岩的节点之所以越来越脆弱,不是因为自然老化,而是因为这些‘锚’在持续撕扯它。就像伤口上插满了倒刺,永远无法愈合。”
“我找到了当年勘探队留下的最后一份采样报告。他们在节点核心区钻取的岩芯里,铝含量超标七百倍。那不是天然矿物,是人为注入的。时间……大概在1959年到1962年之间。那个疯狂的大炼钢铁年代,掩盖了太多东西。”
“更可怕的是,这些‘锚’似乎构成了一个更大的阵列。我的计算显示,这个阵列的范围可能覆盖整个河西走廊北部。它的最终目的不是破坏节点,而是以节点为‘心脏’,把这个巨大的阵列‘激活’。激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所有的模拟结果都指向一个词:‘置换’。”
“我太老了,走不出这片沙漠了。我把所有资料留在这里,希望后来者能看到。如果你读到了这些,请记住:阻止他们的关键,不是摧毁节点(那会导致阵列失控爆炸),而是拔掉那些‘锚’。所有的锚。在激活完成之前。”
“愿后来者,尚有希望。”
——周明远 绝笔
笔记到此结束。
我轻轻抬起他的左手。下面还压着一张叠起来的蓝图。展开,是一张手绘的、极其精细的“锚点分布图”。以千佛岩为核心,数百个红点呈复杂的几何图案向外辐射,覆盖了方圆近百公里的区域。每个红点旁边都标注了代号和疑似位置:矿洞、废弃工厂、干涸的深井、甚至包括这座气象站。
而在蓝图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标注:“气象站下方,存有1958年采集的原始未污染岩芯样本,及当年勘探队失踪前的最后通信记录副本。样本可证明铝注入人为性。记录……或许指向‘锚阵’控制中心位置。”
“阿劲,李杞,找样本和记录!”我立刻说。
他们在设施角落找到了几个密封的铅箱。打开,里面是用油纸包裹的岩芯段,以及一个铁盒装着的微缩胶卷。
胡瑶则走到周明远的遗体前,深深鞠了一躬。她从腰间解下那个青布囊,取出一小撮香料,用手指搓捻后,轻轻撒在遗体周围。“安息吧,先行者。您的火把,我们已经接过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在沙漠深处独自坚守秘密、直至生命终点的老人,心中充满了敬意与沉重。他用了二十多年追踪真相,最终在这里画上了句号。而我们,正沿着他未走完的路,奔向那个可能更可怕的终点。
回到地面时,沙暴仍在嘶吼,但气象站内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我们围坐在灯光下,传阅着那份蓝图和笔记摘抄。
“所以,‘石语者’几十年甚至更早以前,就开始布局了。”宥乔的手指划过蓝图上的红点,“他们不是在破坏节点,而是在改造它,把它变成一个巨大能量阵列的核心。所谓的‘钥匙碎片’,可能只是启动这个阵列的最后一个‘开关’。”
“而现在,开关被我们毁了。”阿劲说。
“未必是好事。”胡瑶轻声道,“笔记说,摧毁节点会导致阵列失控爆炸。那么摧毁‘开关’,会不会让已经半激活的阵列陷入不稳定状态?就像一个……没了安全阀的锅炉。”
李杞已经用设备读取了微缩胶卷的内容,投影在墙壁上。那是几份手写的电报底稿,字迹潦草:
“1959.11.03 致指挥部:钻探至预定深度,发现异常金属反应。取样分析中。王。”
“1959.11.07 紧急:样本证实为高纯度铝,但形态异常,似液态注入后冷却成形。周边岩层有灼烧痕。建议停止钻探。王。”
“1959.11.10 最后通信:他们来了。不是指挥部的人。穿黑袍。仪器全部失灵。我们……我们看到了……井里有光……不,不是光……是……”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所以,当年的勘探队不是失踪,是被灭口了。”我放下胶片,“‘他们’——很可能就是早期的‘石语者’。他们在1959年,甚至更早,就发现了这个节点,并开始用铝材‘污染’它,打下‘锚点’。”
所有人都沉默了。几十年的布局,覆盖上百公里的阵列,以节点为核心的恐怖“置换”计划。而我们所面对的,只是这个庞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
“现在怎么办?”阿劲打破沉默,“伤员等不了,沙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而那个锚阵……笔记说要在激活完成前拔掉所有锚。我们连一个卧佛山都差点没出来。”
我看着监护仪上三个伤员平稳的波形,又看了看窗外肆虐的沙暴,最后目光落在那张蓝图和星晷上。
“兵分两路。”我缓缓说出思考已久的方案,“阿劲,李杞,你们留下,保护伤员,等待救援。利用这里的设备,尝试联系外界,把周明远的情报传出去。尤其是这张锚点分布图——异控局需要它来评估全局威胁。”
“那你们呢?”李杞问。
“我,宥乔,胡瑶。”我看向她们,两人都坚定地点头,“我们去千佛岩核心。不是去硬拼,也不是去稳定节点——按周明远的说法,那可能适得其反。我们去寻找‘锚阵’可能的控制中心。既然‘钥匙碎片’是启动开关,那么很可能还有一个‘控制台’,用来监控和调整整个阵列的运转。如果能在‘石语者’激活完成前,找到并破坏它,也许能争取到时间,让后续部队来逐个拔除锚点。”
阿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定要回来。”
“我们会回来。”我握住他的手臂,“等沙暴小一些,我们就出发。徒步。”
“徒步?”李杞惊呼,“那至少还有三十公里!在这种天气里?”
“车辆目标太大,油也不够了。”我摇头,“徒步隐蔽性更好。而且——”我看了一眼胡瑶,“我们有向导。”
胡瑶轻轻颔首:“我能感知地脉的‘伤痕’。那些锚点就像伤口的缝线,沿着缝线走,不仅能避开最危险的风区,还能找到它们汇聚的方向——那很可能就是控制中心所在。”
计划已定。我们抓紧时间休整、进食、处理伤口。李杞和阿劲开始尝试修复气象站的老式无线电,希望能与外界建立更稳定的联系。宥乔则抱着星晷,试图校准千佛岩核心的精确坐标。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混沌的世界。沙暴依旧,但东方天际,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天快亮了。
而我们的这一征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