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湍流(2/2)
但就在这时,一份来自“蓝核”总部的战略评估报告在内部流传。报告明确指出:未来三年,“蓝核”将集中资源主攻“ai原生材料”和“合成生物制造”两大颠覆性方向,其他领域的投入将被收紧或剥离。
催化剂项目属于“传统化工优化”范畴,虽然成功,但不符合新的战略方向。风声传出,项目组人心惶惶。有人开始私下联系其他部门,有人考虑跳槽。
周启明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湍流——不是技术上的,而是体系性的:当宏大战略转向时,个体的努力和成功可能在一夜之间变得无关紧要。
他找到项目负责人:“如果我们能证明,这个项目的‘经验与ai结合’范式,可以迁移到那两个战略方向呢?”
“怎么证明?”
“合成生物制造的核心难题之一,是细胞工厂的代谢通路优化——这本质上也是个多目标、多约束的复杂系统优化问题。我们的‘混合智能’框架,也许可以改造应用。”
项目负责人眼睛一亮。两人连夜起草了一份“关于将混合智能范式拓展至合成生物制造领域的初步构想”简报,直接递交给战略决策委员会。
一周后,回复来了:委员会对构想表示兴趣,批准给予三个月“概念验证期”,预算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但承诺如果验证成功,项目可以升格为战略方向的前导项目。
湍流没有停歇,但周启明和他的同事们,在激流中找到了一块可以暂时立足的礁石——而这块礁石,恰好连接着他们深耕的领域与体系的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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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中,陈曦的非线性动力学课题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实验和模拟,准备撰写论文。当她整理数据时,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现象:她的数学模型在大多数情况下完美拟合实验数据,但在某个特定的温度区间,预测与实验结果总是存在系统性的微小偏差。
她检查了所有可能的原因:设备误差、测量误差、模型假设……都不足以解释。那个偏差虽然小,但顽固地存在,像平静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流。
“也许是实验条件没控制好?”博士生姐姐建议。
“我重复了五次,都一样。”
“那……也许是你的模型漏掉了某个重要因素。”
陈曦盯着那些“异常数据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当所有解释都失效时,你很可能站在了新发现的边缘——或者错误的深渊。”
她决定做一件“不理性”的事:暂时搁置论文,设计一组全新的探索性实验,专门针对那个“异常温度区间”。实验室的师兄劝她:“时间有限,先毕业要紧。”
但陈曦坚持:“如果假装没看见这些异常,论文可能发表,但我心里知道那里有个洞。”
她调整了实验计划,每天工作到深夜。湍流来了——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内心对“不完美”的不妥协。
陈暮的校园文化节系统在成功后,被学生会正式采纳为“大型活动标准流程”。但当他们尝试将其应用于全校运动会时,遇到了新问题:体育比赛有严格的规则和时间表,不像文化节那样自由弹性。
第一次协调会,体育老师、各社团代表、学生干部吵成一团。陈暮画的流程图被改得面目全非。
“也许这套方法不适合所有情况,”有人质疑。
陈暮没有争辩。他回去重新思考,第二天带来了一张新图:“这不是‘一张流程图’,而是一个‘流程设计工具箱’。文化节用的是‘弹性模块化’工具,运动会可能需要‘刚性时间轴’工具,以后其他活动还可以有‘竞赛制’、‘展览制’……我们根据活动的‘基因’选择合适的工具,然后组合。”
争吵变成了讨论。大家开始分析运动会的“基因”:有时间刚性、有竞争性、有安全高要求……然后从“工具箱”里挑选和组合相应的设计模式。
第二次会议,流程顺利通过。陈暮明白了:真正的系统思维,不是提供一种解决方案,而是提供一套应对不同湍流的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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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浓的笔记,这一页的笔迹有些波动,仿佛在湍流中书写:
「湍流非阻流,而是流之本性。水遇石则湍,遇崖则瀑,遇风则浪。拒绝湍流,即拒绝流动。然湍流之中,方向易失,力道易散。智者不避湍流,亦不随波逐流,乃察流势、辨漩涡、借力转向,于动荡中持定见,于混沌中寻节律。最深之航道,常在湍流最急处。」
苏芮在数据开放与保护的湍流中开辟新范式,张弛在技术与社会碰撞的湍流中融入地方智慧,“青澄”在可能性爆发的湍流中学会分流探索,周启明在战略转向的湍流中寻找连接点。而陈曦在数据异常的湍流中选择深入未知,陈暮在方法失效的湍流中进化出工具箱思维。
“基石”网络中的每个节点都在各自的湍流中航行。湍流没有摧毁他们,反而让他们发展出更精细的感知、更灵活的应对、更深层的韧性。
与此同时,“蓝核”体系内部的战略湍流,正在将压力传导至每一个项目和每一个人。两种体系都在适应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只是适应的方式截然不同:一个通过中心化的战略转向,一个通过分布式的局部调整。
当苏芮的联邦学习平台、张弛的人文图层、“青澄”的分流探索、周启明的跨界连接、陈曦的异常深究、陈暮的工具箱思维——所有这些在湍流中诞生的新实践开始相互影响、相互强化时,“基石”网络正在进化出某种超越单纯技术或商业联盟的东西。
那是一种在复杂环境中持续学习、适应、创新的集体能力。这种能力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存在——存在于每一次应对湍流的决策中,存在于每一个节点新长出的“根系”和“枝叶”中。
海洋表面的巨轮可以凭借强大的引擎破浪前行,但海洋深处的珊瑚礁,却是在无数次的湍流冲击中,缓慢而坚定地扩展着它的生态疆域。巨轮与礁群,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时间尺度和生存逻辑,共享同一片海洋。而未来,可能属于那些既能驾驭巨轮、又能理解礁群语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