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朵(2/2)

“嗯。”金相浩点头,“我提前买好花,藏在书包里。等徐贤上台的时候,我从侧门溜到后台,把花放在桌子上,然后赶紧跑进厕所。我怕被人看见。”

许兴文想象着那个画面:笨拙的少年抱着花束,像做贼一样溜进后台,放下花后又仓皇逃离。既希望对方收到心意,又害怕暴露自己。

“你为什么……”许兴文斟酌着用词,“喜欢徐贤?”

金相浩的脸彻底红了。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很久才说:“她很好。安静,认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嘲笑我。上次数学课我答不出问题,她课后还主动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讲解。她弹钢琴的样子……很漂亮。”

这是许兴文第一次听金相浩说这么多话。关于感情,关于喜欢,关于那些藏在心底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那你应该告诉她。”许兴文说。

“不行。”金相浩立刻摇头,“绝对不能。许兴文,你答应我,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徐贤。”

“可是——”

“求你了。”金相浩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就这样就好。她收到了花,很开心,这就够了。我不需要她知道是谁送的。”

许兴文看着他,最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我保密。”

两人回到礼堂时,最后的压轴节目已经开始了。林允儿不知何时坐到了徐贤旁边,两个女孩头靠着头,小声说着什么。徐贤手里还抱着那束薰衣草。

金相浩远远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汇演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礼堂。许兴文帮忙收拾道具,一转身看到徐贤站在舞台侧边,手里依然抱着那束花。她似乎在寻找什么,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在找送花的人?”许兴文走过去。

徐贤点点头:“我想当面说声谢谢。”她顿了顿,“真的不是你送的?”

“我发誓。”许兴文举起手,“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但他答应了金相浩要保密。这种夹在中间的感觉有点微妙。

人群渐渐散去。徐贤等了一会儿,最终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可能他不想让我知道吧。”

“也许他只是害羞。”许兴文下意识地说。

徐贤看了他一眼:“你好像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许兴文立刻装傻,“不过,既然人家特意送了花,肯定是真心觉得你弹得很好。你就开心收下吧。”

徐贤轻轻抚摸着薰衣草的花瓣,忽然说:“我喜欢薰衣草。它的花语是‘等待爱情’。很俗气,对吧?”

许兴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林允儿抱着一大堆花走过来:“徐贤啊,帮我拿一点!我拿不下了!”

徐贤赶紧接过几束玫瑰。两个女孩并肩往外走,许兴文跟在后面。走出礼堂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依次亮起。

“允儿,这些花你打算怎么办?”徐贤问。

“带回家呗。虽然很多,但都是大家的心意。”林允儿说着,忽然注意到徐贤怀里唯一的那束薰衣草,“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束最好看。简单,特别。”

徐贤笑了:“我也觉得。”

她们走到校门口,家长们已经在等候。徐贤的妈妈看到她手里的花,有些惊讶:“我们贤儿也收到花啦?谁送的?”

“不知道。”徐贤说,但语气里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温柔,“一个神秘的人。”

许兴文站在不远处,看着徐贤上车离开。他转头寻找金相浩,发现好友还站在礼堂外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徐贤离开的方向。

许兴文走过去,和金相浩并肩站着。

“她好像很喜欢那束花。”许兴文说。

“嗯。”金相浩轻声应道。

“后悔吗?没有亲自送给她。”

金相浩沉默了很久。路灯的光落在他圆润的脸上,照出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自卑与憧憬的神情。

“不后悔。”他说,“这样就好。就像……就像看星星。不需要拥有,只要知道它在那里发光,就够了。”

许兴文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那天晚上,许兴文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礼堂里的画面:林允儿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徐贤弹琴时安静的样子,金相浩躲在厕所里忐忑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青春就是这样——有些话不敢说,有些心意不敢表达,有些距离无法跨越。但那些没说出口的感情,那些偷偷送出的花束,那些在暗处注视的目光,同样是青春里真实而珍贵的一部分。

---

“所以,”成年后的许兴文看着窗边的金相浩,“那束薰衣草,确实是你送的。”

金相浩没有否认。他转动手里的咖啡罐,轻声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她送花。”

“后来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金相浩摇头,“高中毕业,她去首尔大学,我复读一年才考上kaist。我们的生活轨迹越走越远。有时候在同学聚会上见到她,她也只是礼貌地打招呼,问我现在在哪里工作。”

许兴文想起前段时间的同学会。徐贤作为成功的音乐剧演员出席,光彩照人。金相浩坐在角落,一整晚只和她说了三句话:

“好久不见。”

“最近还好吗?”

“恭喜你演出成功。”

然后就没有了。十年的时光,把少年时的悸动磨成了成年人得体的距离。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金相浩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我后来减肥成功,进了好公司,赚了不少钱。朋友说我变了个人。但每次见到她,我还是那个躲在舞台后面送花的高中生。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兴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经历过感情的波折,但至少他敢表达,敢追求,敢面对。而金相浩的十年,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寂静的守望。

“不过都结束了。”金相浩站起身,把空咖啡罐扔进垃圾桶,“我跟自己说,三十岁之前要放下。现在离三十岁还有三个月,是时候了。”

“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金相浩诚实地说,“但至少,不要再躲在暗处了。送花也好,说话也好,至少要站在光里。”

许兴文也站起来,走到好友身边。窗外,首尔的夜景如星河铺展。这座他们青春与成年交织的城市,见证了多少未说出口的心事,多少无疾而终的暗恋。

“相浩啊。”许兴文忽然说,“你还记得那天文艺汇演结束后,徐贤其实回来过吗?”

金相浩一愣:“什么?”

“她忘了拿乐谱,又折回礼堂。”许兴文回忆着,“那时候人都走光了,只有我们俩还在收拾道具。她从侧门进来,你正好在舞台上搬椅子。”

金相浩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记得那个画面——空荡荡的礼堂,昏暗的灯光,他搬着沉重的木椅,一抬头看到了门口的徐贤。

“她问我们有没有看到她的乐谱。你说在钢琴上,然后指给她看。”许兴文继续说,“她去拿乐谱的时候,你一直看着她。灯光从上面打下来,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舞台边缘。”

金相浩想起来了。那个瞬间很短暂,不过几十秒。徐贤拿到乐谱,道谢,离开。但他确实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白色的连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话。”许兴文看着金相浩,“她说:‘谢谢你,金相浩同学。’”

金相浩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当时太紧张,可能没听清。”许兴文说,“但我听得很清楚。她说,谢谢你。”

空气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医院永远是这样,生与死,希望与绝望,在这里交织成永不间断的循环。

“她为什么……”金相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许兴文说,“也许她猜到了花是你送的。也许她只是感谢你帮忙找乐谱。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和你一样,选择了不说。”

金相浩闭上眼睛。十年来的画面在黑暗中闪过:高中教室里的侧脸,舞台上的钢琴声,同学会上礼貌的微笑,还有那束淡紫色的、无人认领的薰衣草。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兴文,”他说,“我好像……真的该往前走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金相浩摇头,“这次,我想自己来。”

他拿起外套,朝门口走去。在手握上门把时,他回头说:“对了,帮我跟林允儿xi说声谢谢。”

“谢她什么?”

“谢谢她让你戒烟戒咖啡。”金相浩难得开了个玩笑,“至少你看起来健康点了。还有,谢谢她……高中的时候那么耀眼,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才没有人注意到舞台后面那个送花的胖小子。”

许兴文笑了:“这话我一定带到。”

门轻轻关上。值班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许兴文走到窗边,看着金相浩的身影走出医院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他想起高中毕业那天,金相浩在纪念册上写的一句话,当时他不理解,现在忽然懂了:

“有些花,盛开过就足够了。不必拥有,不必知晓。它的香气会留在记忆里,比握在手中更长久。”

许兴文拿出手机,给林允儿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几乎立刻有了回复:「还没。刚结束行程。欧巴还在医院?」

「嗯,刚送走相浩。」

「金相浩xi?他怎么了?」

许兴文想了想,打字:「他今天想起了高中时的一件小事。关于一束花。」

「花?」

「嗯。一束薰衣草。」

这次回复迟了几秒:「……是徐贤那束吗?」

许兴文愣住了。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林允儿的消息又跳出来:「其实,徐贤后来猜到了。但她没说。她说,如果送花的人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该追问。这是对心意的尊重。」

许兴文看着这段话,很久很久。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有些秘密,在时光里沉寂了十年。有些心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盛开。而青春最温柔的馈赠,或许不是圆满的结局,而是那些曾经真诚跳动过的心,和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温柔的懂得。

他最终回复:「替我向徐贤问好。还有,允儿啊。」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现在在这里。」

这一次,回复是一个笑脸,和一句:「傻瓜。快休息吧。记得喝水,不许喝咖啡!」

许兴文笑着放下手机。他拿起那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水很淡,没有咖啡的苦涩,也没有酒精的浓烈。但也许,生活的味道,本就该是这样——清澈,简单,足以解渴,足以让人继续前行。

而关于青春,关于暗恋,关于那些无人知晓的花束,就让它留在那个五月的傍晚吧。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