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烽烟乍起(2/2)

范槐雪从太原回来了,带回了更惊人的消息:她的师范同学里,有五个被抓进了监狱,罪名是“通共”;日军在锦州城外屠杀了两千多平民,尸体堆成了小山;南京政府不仅不派兵,反而派了更多的军警镇压游行学生。

“复叔,我们是不是错了?”姑娘坐在油灯下,眼圈发黑,曾经明亮的眼睛像蒙上了层灰,“我们喊口号,发传单,可日本人还在往前打,我们啥也阻止不了。”

范庆复没说话,只是把刚写好的传单塞进她手里。传单上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字迹因为用力而划破了纸。“错的不是我们,”他声音沙哑,“是那些把国家当筹码的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中原大战的硝烟裹挟着日本在东北侵华的消息还没散去,山西的政局又开始动荡。阎锡山下野后,蒋介石派来的官员像走马灯似的换,洪洞县的知事三个月换了四个,每个来都只干三件事:征粮、抓壮丁、捞钱。

新来的李知事是个胖子,脸上总是堆着笑,可眼睛里藏着刀子。他上任第一天就贴出告示,要“征集抗日军粮”,实则把粮食都运去了自己的老家河南。范庆林的棉田被征走了七成,连留种的棉桃都没剩下,气得他要去拼命,被范庆玄死死拉住。

“现在不能硬拼。”范庆玄把他拽到祠堂,指着供桌上的铜镜,“你看这镜子,能照见人心,也能照见祸事。这姓李的跟日军有勾结,昨天我看见他的小舅子跟个穿和服的人在茶馆见面。”

范庆林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他敢通敌?”

“有啥不敢的?”范庆玄冷笑,“这些人眼里只有钱,哪管什么国家民族。”他从怀里掏出张字条,“这是我托人查到的,他把征来的粮食,通过走私渠道卖给了关外的日军。”

范庆浩得知消息后,连夜去找了张煌。这位前辛亥革命将领如今虽已年过花甲,却还有些老关系。“庆浩老板,这事先别声张,”张煌听完,眉头紧锁,“姓李的后台硬,咱们斗不过他。”他给范庆浩指了条路,“把消息透露给阎锡山的旧部,他们正想找借口把蒋介石的人赶出去。”

果然,三天后,李知事就被阎锡山的旧部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抓了起来。可新来的王知事更狠,不仅征粮,还强拉壮丁,范槐明的同学里,就有三个被捆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县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日军占领锦州的消息传来那天,洪洞下起了冷雨,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商号的门早早关了,连城隍庙前说书的都没了踪影。范庆隆的药铺里,来看病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大多是咳嗽发烧,却没钱抓药的难民——他们是从关外逃来的,一路乞讨到山西,说日军在东北实行“三光政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玄哥儿,你说这日子还能好起来吗?”范庆林蹲在祠堂的角落里,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那是他今天的午饭。棉田被征,粮食涨价,他家里靠自己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范庆玄望着窗外的雨,雨水打在院子中的石榴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棵小碗粗的石榴树,也曾见识过不少风雨,此刻却像在低声啜泣。“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不掉也避不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但是只要咱们范家人都还在,就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夜里,范庆复和刘冬青还在油灯下油印传单,一旁的小床上女儿范槐芝睡得很香甜。桌子上油灯的恍恍惚惚的光晕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只在黑暗中挣扎的鸟。刘冬青突然咳嗽起来,怕吵醒孩子,还用手帕捂住了嘴,手帕里咳出的痰中带着些许血丝——她这些天忧思过度,再加上还要照顾孩子,所染的风寒更加严重了。

“别熬了,”范庆复轻轻的扶住她,眼眶发红,“明天去庆隆哥那里看一下吧,身体要紧。”

刘冬青摇摇头,拿起一张印好的传单,上面印着岳飞的《满江红》。“我曾跟你说过,我爹是东北军的,”她声音里带着泪,“但是我一直还没跟您说的是,九一八那天,他就在北大营,被日军的炮弹炸成了碎片。我要是不做些什么,对不起他。”

范庆复本就涨红的双眼,流下了两行清泪,他把妻子搂在怀里,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他知道,东北的战火迟早会烧到华北,山西这暂时的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印传单,继续喊口号,像扑火的飞蛾,明知会死,也要发出一点光,哪怕能让当局者知道一点点普通民众抗日救亡的决心和意志,就是真的死也值得了。

祠堂里的长明灯还在亮着,映着九天圣母的牌位和列祖列宗的名字。范庆玄跪在蒲团上,手里的青铜剑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一场更大的劫难正在逼近,范家人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但他相信,无论未来多么黑暗,总有一些东西是日本人抢不走、杀不绝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血性,是融在血脉里的坚韧,是巍峨的长城一样,在风雨中屹立千年而不会倒。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敲打着屋檐,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每个中国人的心。而远方的狼烟,已经染红了半个天空,正一步步向这座古老的县城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