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灾再起(2/2)
“送,咋不送。”范庆林站起身,“就算棉花绝收,商号的生意不能停。”他拍了拍宋狗宝的肩膀,“路上当心些,听说晋中那边有流民闹事,抢了好几支商队。”
宋狗宝咧嘴一笑:“放心,有我在,还有李哥他们呢。”小李如今已是商号的二掌柜,带着几个伙计专跑外线;老马则留在城里管仓库,他儿子马栓已经能独当一面,跟着范槐青学做生意。这两家在洪洞都置了地,盖了房,后辈里有三个孩子在启智学堂读书,见了范家人都恭恭敬敬地喊“叔”或“爷”。
可安稳的日子,终究没能持续太久。入夏后,旱情愈发严重。起初是井水水位下降,后来连汾河都断流了,河床里的鹅卵石被晒得滚烫,能煎熟鸡蛋。紧接着,蝗灾来了。
那天清晨,范槐青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他去商号开门时,见天边黑压压的一片,像乌云过境,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数不清的蝗虫!那些虫子遮天蔽日,落在地上能堆起半尺厚,啃食着路边的树叶、庄稼,甚至连墙上的石灰都要啃几口。
“快!拿扫帚!拿农药!”范庆浩站在商号门口,声嘶力竭地喊着。伙计们慌忙找来扫帚、铁锹,甚至用火钳拍打,可蝗虫太多了,打死一批又来一批,转眼间,商号门前那棵老杨树的叶子就被啃得精光。
范庆林的棉花地更是重灾区。他带着全家人和长工们,拿着竹竿绑着布条拍打,可蝗虫像疯了一样,落在人身上就啃,范槐肃的胳膊被啃出了好几个红疙瘩,范槐戎的裤腿都被咬破了。“没用的,爹,别打了。”范槐肃看着满地的蝗虫,眼里含着泪,“这地,算是完了。”
范庆林望着被啃得只剩秆子的棉花,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竹竿“啪”地掉在地上。这个半辈子跟人和土地打交道的汉子,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旱蝗交迫之下,洪洞城外很快成了人间地狱。乡野里的庄稼尽数绝收,饿死的人随处可见,有的人家甚至举家投了汾河。大量难民涌入县城,蜷缩在城墙根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得像枯井。
范庆浩的洪槐商号也没能幸免。绸缎、茶叶的销量锐减了一半,太原、大同的分号都传来消息,说没人买奢侈品了,大家都在抢粮食。他只好收缩生意,裁掉了十几个伙计,把主要精力放在贩运粮食上。“能保住族人不饿肚子,就谢天谢地了。”他跟范庆玄说这话时,眼圈是红的。
范庆隆的药房倒是比往常更忙,来看病的大多是饿坏了的难民,得了浮肿病,腿肿得像水桶。他索性在药房门口支了口大锅,每天熬些米汤救济,药材和粮食都是范庆浩从商号匀出来的。“都是一条命,能帮一把是一把。”范庆隆一边给病人诊脉,一边对范槐秀说,“这药啊,有时不如一碗饱饭管用。”
范庆复和刘冬青在学堂里也没闲着。他们把学堂的空房腾出来,收留了十几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刘冬青教他们认字,范庆复则带着他们去城外挖野菜。有次遇到流民抢粮,范庆复为了护着孩子们,被打得头破血流,刘冬青抱着他哭了半宿,他却笑着说:“没事,当年在太原游行,比这打得狠。”
这天傍晚,范家人聚在院里吃饭。为了提前让大家,尤其是孩子们吃吃苦,以便于应对后面更加不好的光景,在范庆玄的建议下,今日的桌上摆着的是掺了野菜的窝头,一碗咸菜,还有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范槐荣年纪小,吃不惯野菜,噘着嘴不肯吃,吴淑玲只好把自己碗里的窝头掰了一半给他。
“这个旱情我看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又加上蝗灾,得赶紧想办法找水应对才行啊,明天咱们去西山看看。”范庆玄突然开口,“听说那边的山泉还没干,或许能引水过来。九天圣母娘娘传授的有些本领,到这个危急时候了,也该是用一用的时候了。”
范庆林抬头:“就等你这句话了,我跟你一起去,让小李和宋狗宝也跟着。”
范槐青放下碗:“算我一个,我熟悉地形,而且对庆玄叔上马等事宜比较熟悉,方便照顾和准备一应东西。”
夜色渐深,院门外传来难民的哭声,断断续续,像针扎在人心上。范庆玄望着窗外的月光,那棵涅盘的大槐树树干像极了现在这个干旱的光景,漆黑的魅影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回头来到正屋祠堂,面对九天圣母娘娘的神龛站定,嘴里默默念念有词,从旁边柜子里拿出牛角卦和铜镜,牛角卦轻轻在供桌上一磕,对着铜镜,准备丢卦。他知道,这艰难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但只要范家人还在一起,就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祠堂里的长明灯依旧亮着,映着九天圣母的牌位和列祖列宗的名字。香火缭绕中,传来一声声丢卦的咔咔声,隐隐约约中仿佛能听见先人的低语,在诉说着范家百年来的坎坷与坚韧。而这民国十八年的旱与蝗,不过是这漫长岁月里,又一场需要携手渡过的劫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