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槐下团圆(1/2)

第八十八章 槐下团圆

民国九年十一月初八的晨光,刺破庆阳城头的硝烟,照在一片狼藉的官道上。范庆浩牵着枣红马,站在一处垮塌的山梁前,眉头拧成了疙瘩。原本宽阔的官道被滑坡的黄土埋得严严实实,裸露的岩石像獠牙般刺向天空,昨夜的余震还在持续,时不时有碎石从崖上滚落,砸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浩哥,这路怕是过不去了。”小李的小舅子王虎攀上旁边的土坡,手里的长矛往地里插了插,“底下全是虚土,马车一压就得陷进去。”他刚说完,脚下的土块就簌簌往下掉,吓得赶紧退了回来。

范庆浩回头望了望身后的车队,十八辆马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雪地里,像一串受伤的甲壳虫。范福廷和范福安站在马车车辕上,苍老的声音响起,指挥着马车的行进方向,棉帽上落满了雪,看着像两个雪人;女人和小一些的孩子都们缩在车厢里,透过车帘的缝隙紧张地张望;几个受伤的伙计躺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范庆浩的女儿范槐秀由于自小常在范庆隆医馆玩耍,耳濡目染之下对医药较为熟络,此时正跟着范庆隆给伤员们换药——范庆隆这位从北京城宫绣堂到兰州扶正堂,自从失去至亲后就一心痴迷医学,并在此小有成就的范家老中医,在这次地震中一手持银针,一手开药方,真正倒成了救死扶伤的活菩萨。

“庆隆哥,伤员怎么样?”范庆浩走过去,掀起马车的棉帘。车厢里弥漫着草药味,三个伙计躺在铺着毡子的底板上,腿上的伤口用布条缠着,渗出血迹的地方结了层黑痂。范庆隆正指挥着范槐秀用瓷碗捣着草药,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上沾着药汁:“皮肉伤倒好办,就是老陈的腿伤了骨头,得找个安稳地方养着,经不起颠簸。”

老陈是跟着范庆浩从洪洞来的伙计,在地震中被房梁砸中了腿,此刻疼得额头冒汗,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范庆浩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先给他服点止痛的草药,咱们绕路走。”

老马赶着马车凑过来,手里的地图被冻得硬邦邦:“往南绕三十里,有个废弃的驿站,那边有条小路能通到宁县,就是得翻两座山。”他指着地图上的一道虚线,“我年轻时走镖走过,就是路窄,马车不好过。”

“再难走也得走。”范庆浩拍板,“王虎带两个人在前头探路,遇到险情就鸣枪;庆林带着女人们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庆隆哥,你跟在伤员车边,随时照看;老马,你熟悉路况,领着头车走。”他把任务一一分派下去,最后看向小李,“咱们俩断后,防止有人掉队。”

车队掉头往南时,余震又来了。大地像被巨人摇晃的摇篮,积雪从枝头簌簌落下,远处的山峦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随时会整体垮塌。王虎在前头挥舞着长矛,把挡路的树枝劈断,成了队伍里最矫健的探路者,时不时回头喊一声:“这边路滑!当心车轮!”

翻第一座山时,最险的是一段窄得只能容下一辆马车的崖路。外侧是百丈深的沟壑,内侧是摇摇欲坠的土崖,范庆浩让人卸了马,和伙计们一起推着马车走,马蹄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得用破布裹着才敢挪动。范福廷的马车走到半路,突然一阵余震袭来,车轮猛地往崖边滑去,吓得车帘里的女人们尖叫起来。

“快拽住!”小李眼疾手快,扑过去抓住马车的辕杆,王虎和几个伙计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马车往内侧拉。范庆浩则抱着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用身体顶住车帮,枣红马和套在车辕上的小马“渠生”似乎也知道危险,拼命往回拽,四蹄在冰面上刨出深深的蹄印。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把马车安全推过崖路,每个人的棉衣都被汗水浸透,在寒风里冻成了硬壳。

夜里宿在废弃的驿站,土坯房的屋顶塌了一半,只能勉强遮雪。范庆隆在墙角生了堆火,把捣碎的草药敷在老陈腿上,又给其他人熬了驱寒的姜汤。范福廷打开樟木箱,从里面摸出几块干硬的馍馍,分给孩子们:“慢点吃,垫垫肚子就好。”

“这地震到底是咋回事?”范庆林啃着馍馍,声音发颤。白天在路上遇到逃难的流民,说震中在海原、固原一带,那里的县城整个陷进了地里,死人像麦捆子似的堆着,听得人头皮发麻。

范庆隆叹了口气:“地龙翻身,是天要变了。”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我以前就听说康熙年间海原就震过一次,死伤十多万。这次怕是更厉害。”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王虎警惕地举起长矛,却见是两个穿着军服的人,举着火把在雪地里吆喝:“长官有令!凡流民一律登记造册,无路条者就地扣押!”

范庆浩赶紧迎上去,递上路条和两匹绸缎:“官爷,我们是洪洞商号的,带家眷返乡,有正经路条。”那两个当兵的看了路条,又掂了掂绸缎,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丢下句:“安分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凑,小心被当成乱民抓了!”

众人这才知道,地震后各地军阀查得更严了。流民像潮水似的往南涌,饿极了就抢,不少地方已经戒严,连县城都不准随便进。接下来的路,不仅要防余震,还得躲官差,走得越发艰难。

过宁县时,城门紧闭,守城的士兵端着枪,谁靠近就开枪示威。范庆浩没办法,只能绕到县城后的小路,让王虎他们搭人梯,把孩子们一个个从城墙上递过去,再把马车拆开,零件分批运过护城河,在城外重新组装。等所有人都过了城,已是三天后,范庆隆的药箱空了大半,连给孩子们充饥的馍馍都见了底。

“再撑撑,到了西安就好了。”老马给枣红马喂了把豆子,这匹马连日劳累,瘦得肋骨都凸了出来,一旁已经长得跟枣红马有些相似的小马“渠生”也是无精打采。他望着东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透着微光,像是希望的眼睛。

十二月初,车队终于抵达西安。这座古城虽也受了地震影响,却比庆阳安稳得多,街上已有了年节的气氛,卖春联的摊子支了起来,红纸上的“福”字在寒风里招展。范庆浩包下城外码头边的一处客栈,让众人好生休整,自己则带着小李去码头打听水路,顺便让范庆林去城里采购物资并打听打听关于地震的消息。

“去风陵渡的船倒是有,就是贵。”码头的船老大搓着手,眼睛盯着范庆浩腰间的铜烟盒,“地震后黄河水流得急,船工都要加钱,而且只载货物不载人。”

范庆浩咬了咬牙:“钱不是问题,人货都得走。”他让小李搬来一箱茶叶,“这些你先拿着,不够我再补。”船老大掂了掂茶叶,眉开眼笑:“范掌柜爽快!三天后有艘货船去风陵渡,我给你们留个舱位。”

在西安休整的五天,是这段旅程中最安稳的日子。范庆浩让人买了些面粉,女人们蒸了白馒头,孩子们终于能吃饱饭;范庆隆去药铺抓了药,给老陈换了新的夹板;小李和他的小舅子王虎则带人把马车好好检修了一番,给车轮裹上厚厚的铁皮。

十二月初十,货船启航。范庆浩让人把马车拆开,和货物一起装上船,老弱妇孺则挤在货舱里。黄河水裹挟着冰凌奔腾而下,船身摇晃得厉害,不少人晕船,吐得昏天黑地。范福廷跟范福安坐在舱门口,望着浑浊的河水,像是在祈祷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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