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梦醒谶显(2/2)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庆玄昏迷前,虽也常来祠堂,却从不碰这些祭祀的物件,怎么刚醒就如此熟练?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昏迷了半年,身子骨本该虚弱,可此刻身手敏捷,连一点踉跄都没有。

范庆玄做完这一切,又从香筒里抽出三炷香,点燃后横着叼在嘴里,然后一屁股坐在供桌左边的太师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双腿竟开始微微发抖。那抖法很奇怪,不是害怕,也不是冷,而是像打摆子一样,有节奏地上下颤动,椅子腿在青砖地上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这是……怎么了?”范槐秀拉了拉范庆歆的衣角,声音发怯。

范福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想起范立强老人说的“玄光”,想起庆玄出生时的异象,再看他此刻的举动,心里隐隐有了个可怕的猜测——这恐怕不是庆玄自己醒了,而是……

就在这时,范庆玄的腿抖得越来越厉害,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要把青砖磨穿。突然,他“嘿”的一声大喝,声音浑厚悠长,像寺庙里的钟声,在祠堂里回荡不绝,震得供桌上的烛火都剧烈摇晃起来。

随着这声大喝,他嘴里叼着的三炷香“啪”地掉在地上,却奇怪地没有折断,三股青烟笔直地往上飘,在半空中汇合成一股,袅袅地升向房梁,经久不散。

“啪!”范庆玄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供桌上。众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张用了几十年的老榆木供桌,竟被他拍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缝!

“我的天!”范槐青忍不住低呼一声——这供桌坚硬得很,去年范庆浩想在上面凿个洞放香炉,用斧头劈了三下都没裂开,怎么二叔一巴掌就拍出了缝?

范庆玄却像没看见那道裂缝,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指状,猛地指向在场最年轻的范槐青,声音冷得像冰:“打开神龛!拿酒来!笔墨伺候!”

范槐青被他这眼神一瞪,竟吓得打了个哆嗦。他看了看范福廷,见老人点了点头,赶紧应了声“是”,快步走到祠堂中央的神龛前。那神龛里供奉的是“九天卫方太乙明素圣母元君”的牌位,平日里合着小窗,只有初一十五或逢年过节时才打开祭拜。

范槐青手脚麻利地打开神龛的小窗,将那块乳白漆描金的牌位露了出来。然后他又转身,从祠堂侧墙的柜子里翻出笔墨纸砚,摆在供桌上;最后抱来一坛白酒——那是去年过年时,范庆浩从兰州商号带回来的西凤酒,足足三斤,一直没舍得喝。

范庆玄一把夺过酒坛,拧开泥封,对着嘴就“咕咚咕咚”灌了起来。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一口气喝了大半坛才停下。

这举动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谁不知道范庆玄滴酒不沾?当年在《大河日报》庆功,他被硬劝着喝了半杯,就脸红得像关公,怎么现在喝起烈酒来,跟喝水一样?

吴淑玲抱着槐礼,手都在抖,忍不住想上前拉住他:“庆玄,你慢点喝,伤身子……”

“别过去。”范福廷一把拉住她,声音低沉,“看他要做什么。”

范庆玄放下酒坛,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中饱饱地蘸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张摊开的宣纸上。他的眼神变了,不再锐利,也不再冰冷,而是透着一股苍凉与威严,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范槐青壮着胆子,在一旁研墨,时不时偷偷抬头看一眼——二伯握笔的姿势很奇怪,食指翘起,手腕悬空,不像是写字,倒像是……画画?

没等他想明白,范庆玄的笔已经落在了纸上。只见他手腕翻飞,笔尖在宣纸上游走,留下一行行流畅连贯的草书,笔力遒劲,如龙蛇飞舞,看得范福廷暗暗点头——好字!比族里最有学问的范增学写得还要好!

很快,三页宣纸就写满了。范庆玄放下笔,又道:“拿黄纸!朱砂!”

范福廷听在耳中,心里又是一惊——庆玄怎么知道家里备了黄纸朱砂?那是今早他特意让范庆浩差人从兰州城买来的,本想下午请个道士来,给庆玄画几张祈福的符,就放在祠堂侧面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告诉旁人。

他向范槐青使了个眼色,范槐青心领神会,快速将黄纸铺在供桌上,又找了个上供用的小碗,把朱砂倒了进去。更巧的是,黄纸中还夹着一支新毛笔——那是范庆浩考虑到画符可能要用,特意让捎上的。

范庆玄站在供桌前,右手很自然地拿起那支新毛笔,左手提起酒坛,往小碗里倒了些白酒,刚好将朱砂化开。然后他蘸着朱砂,开始在黄纸上涂画起来。一旁的范福廷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惊叹——这是符箓!去年他在兰州金天观看见道士做法事时,画过类似的东西!

范庆玄画符的动作极快,手腕一转就是一个圈,笔尖一顿就是一个点,四张符箓很快就画好了,每张上面都有三三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画完符,他又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继续书写,依旧是飘逸的草书。

范福廷壮着胆,凑到供桌边上,只见宣纸上写道:“随缘法百年之期幽精引三魂汇聚今日万法归一”。换了一张纸,又写道:“合天道九天玄女范氏护六魄来到此地道生阴阳”。范福廷心中默念——这应该是一副对联。

紧接着,范庆玄又写道:“九天初来坐禁七日化众生”,换了一张纸后,再写道:“万鬼伏藏闭关三月育玄功”。写完这最后一行,他终于放下了笔。

范庆玄拿起酒坛,又猛灌了几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坐回太师椅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空灵:“尔等可知,吾是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搭话。

范庆玄首先指了指范福廷,范福廷愣了一下,向前迈出一步。只听他缓缓开口:“此时此刻,吾非庆玄。范氏祖上,与吾有缘,你可知道?”

范福廷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这说的应该就是那枚祖传的槐木牌——当年在西宁湟水岸边的西王母道场,槐木牌化作玄光,融进了爷爷范立强的身体里,这事只有范家嫡系才知道。

范庆玄又悠悠说道:“吾本天仙,号九天玄女,受封九天卫方太乙明素圣母元君。昔日助吾帝轩辕征战于天界,负伤散落三魂六魄,下凡人间。你范氏祖上用血脉护吾寄身玄木数百年,今日终得功德圆满,使吾恢复部分修为,可借此子庆玄之身口吐人言,你等不必惊慌。”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基本知道个所以然了,都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只听范庆玄继续开口道:“所书符箓四张,你等贴于宅院四向,法文三幅,贴于祠堂后墙。法联两幅,长联贴于大门两侧,短联贴于祠堂门框左右。此子庆玄,吾之马脚,受吾护佑,无病无灾。即日即刻,法随其身,坐禁七日,水米不进,闭关三月,大门不出,神不可惊,鬼不得扰!其余他事,待七日满,再予交代。你等知晓,即可退下!”

这些话说完,之间范庆玄又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靠在了太师椅后背上,双手扶着两个扶手,又闭上了眼睛。

范福廷看了一眼靠在太师椅上的范庆玄,有些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回头暗示众人就这样吧,听范庆玄的吩咐,将桌子上范庆玄前面写的对联、符箓等收拾起来,默默的往祠堂外走去,范庆玄的妻子吴淑玲还在担忧的望向范庆玄,双眼通红,眼泪汪汪,在范福廷的劝说下,也无奈抱着孩子一起离开了祠堂,范槐青最后出来将祠堂门轻轻的拉上。

退出祠堂,众人来到院子里,范福廷立马让范槐青去兰州城里去把范庆浩和范庆隆叫回来,范庆歆安慰着依旧因为担心丈夫的吴淑玲。

待范槐青带着父亲范庆浩和大伯范庆隆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刚一进门范福廷就将中午发生的一切跟俩人描述了一遍,两人尽管一路上听范槐青大概说了一些,此时听到又直呼神奇,然后众人马不停蹄匆忙按照刚才范庆玄的交代张贴法文、法联和符箓。

等将一切张贴完毕,已经是太阳西下了,范福廷隔着祠堂门点了三盏灯,上了九炷香,不知道祠堂里的范庆玄此时在经历什么,转身时突然发现今天的晚霞异常的美丽。“玄光来,九九去,辈三出……”范福廷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谶语,老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这谶语预示着福还是祸,只知道范家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驶入一片从未有人涉足的未知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