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无疾之症(1/2)
一路走来 第六十八章 无疾之症
第六十八章 无疾之症
民国三年的风,吹过黄河两岸,却没带来多少太平的气息。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那双握着权柄的手,渐渐撕去了“共和”的伪装。《临时约法》成了一纸空文,内阁成了他的传声筒,连国会都被拿捏得动弹不得。兰州城里的《大河日报》上,范庆玄曾刊登过宋教仁先生的演说,字里行间都是对议会政治的期盼,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宋教仁在上海遇刺的消息。
“又是暗杀!”范庆玄把报纸揉成一团,气得浑身发抖。吴淑玲抱着刚满周岁的范槐明,轻轻拍着他的背,眼里满是忧虑:“庆玄,现在北洋军势力太大,咱们还是少刊登些激进的文章吧。”
范庆玄没说话,只是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讨袁”二字。他知道,这字或许见不了报,却总得有人写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江西都督李烈钧就在湖口宣布独立,举起了讨伐袁世凯的大旗。可北洋军的枪炮太厉害,这场被称为“二次革命”的抗争,像一场短暂的烟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消息传到兰州,赵惟熙立刻下令查封了几家同情革命的报社,《大河日报》因为有马安良撑腰才得以幸免,可范庆玄刊登的文章,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袁贼窃国,天下共击之!”范庆玄在办公室里低吼,拳头砸在桌面上,震得墨水瓶都倒了。他想起范庆正——那位本该回兰州团聚的亲人,在电报里说“国难当头,何以为家”,竟毅然投身湖南的护国军中,要和蔡锷将军一起,讨回一个真正的共和。
范福廷在祠堂里听到这个消息,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他给祖宗牌位添了炷香,望着供桌上范庆正的空牌位——那是当年范家人以为他牺牲时立的,如今还没来得及撤去。“这孩子,总是把家国放在前头。”他喃喃道,声音里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护国战争打得异常惨烈。范庆正从湖南发来的电报越来越稀疏,最后一封只说“纳溪告捷,泸州可下,北洋军并非不可战胜”,字迹潦草,像是在硝烟中匆匆写就的。范福宁把电报揣在怀里,每日都要拿出来看几遍,对着扶正堂的药柜念叨:“等你回来,我一定给你好好补补,看你瘦了多少。”
那些日子,兰州城里的百姓也在盼着胜利的消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把蔡锷将军的故事编得活灵活现,说他“带甲三千,破敌十万”;街头巷尾的孩童,都在唱着“打倒袁世凯,百姓享太平”的歌谣。可范家人的心,却一直悬着——庆正的电报,已经一个月没来了。
民国五年正月,湖南传来捷报:护国军在纳溪、泸州连败北洋军,打破了“北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紧接着,贵州、广西、广东、陕西、湖南等省相继宣布独立,像一把把尖刀,插进了袁世凯政府的心脏。兰州城里放起了鞭炮,范庆玄抱着范槐明,站在黄河边,望着对岸的群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庆正哥这是真的要回来了!”他对吴淑玲说,眼里闪着泪光。
可这喜悦,只持续了半个月。
一封来自湖南前线的电报,送到了范家宅院。电报是护国军司令部发来的,字不多,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范家人所有的期盼——“范庆正同志于围攻长沙战役中英勇负伤,不幸不治,为国捐躯。遗体暂厝长沙忠烈祠,待战后归葬故里。”
范福廷拿着电报,手一抖,那张薄薄的纸飘落在地。他站在祠堂中央,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范庆复赶紧扶住他,才没让他倒下。“爹……”范庆复的声音哽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
消息传到扶正堂时,范福宁正在给一个老人诊脉。他接过电报,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突然“哇”地一声,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溅在雪白的药方上,像一朵凄厉的红梅。“庆正……我的儿……”他喃喃着,身子一软,从太师椅上滑了下去。
范庆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父亲,指尖触到父亲冰凉的皮肤,心里猛地一沉。他把父亲抱到里屋的床上,施针、喂药,忙得满头大汗,可范福宁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双曾经能看透病灶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爹这是……心死了。”范庆隆瘫坐在床边,声音沙哑。这些年,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可此刻,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衣襟上。他想起小时候,庆正总爱跟在他身后,喊他“大哥”,问他“这味药能治什么病”,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范福宁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期间清醒过几次,每次都拉着范庆隆的手,问“庆正回来了吗”。范庆隆只能一遍遍地说“快了,就快了”。直到民国五年二月底的一个清晨,范福宁突然坐了起来,让范庆隆给他穿上那件灰白色的绸褂,梳了梳花白的长须,然后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朝阳,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看到了那个阔别二十年的儿子,正向他走来。
范庆隆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给父亲擦了擦脸,整理了衣襟。他的眼泪,或许真的在这些年的生离死别中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疼痛,像心口破了个洞,风一吹就空荡荡地响。
范福廷在祠堂里给范福宁立了牌位,和范庆正的空牌位并排放在一起。“几十年了,你们父子俩,在那边终于能见个面了。”他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老泪纵横。
日子还得往下过。民国五年三月二十二日,袁世凯在举国声讨中,被迫宣布撤销帝制,他那荒唐的“洪宪”王朝,只维持了83天就寿终正寝。六月,袁世凯病逝,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宣布恢复《临时约法》和国会。护国战争的目标算是实现了,可兰州城里的百姓,日子依旧苦——苛捐杂税没少,粮价依旧在涨,只是街头巷尾的口号,又换了新的花样。
民国六年七月,张勋带着他的辫子军闯进北京,把溥仪重新扶上了龙椅。这荒唐的复辟闹剧,只持续了12天就被段祺瑞的讨逆军镇压下去。消息传到兰州时,范庆玄正在校对报纸,他看着“讨逆成功”的标题,突然觉得很累,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兰州城里有了件新鲜事——留学日本东京法政大学的翰林阎士瑞,联合士绅刘尔忻、张继祖等人,要筹建甘肃公立图书馆。范庆玄代表范家,捐献了几十部珍藏的古籍,其中还有几本是范增垠老人当年收藏的孤本。
“范先生真是慷慨。”阎士瑞握着范庆玄的手,连连道谢,“这些书放在图书馆,能让更多人看到。”
范庆玄笑了笑:“只要对百姓有益,捐多少都值得。”
旁边的刘尔忻叹了口气:“可惜啊,前几年财政司长田骏丰,把原甘肃布政使署存的几屋子明清档案全烧了,说是‘无用之物’。那些可是几百年的史料,要是能留下来,这图书馆的底蕴就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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