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再赴河湟(2/2)
雨中的西宁城外,回军正架着云梯攻城。城墙上的守军且战且退,滚木礌石快用尽了,有的士兵甚至抱起石头往下砸,砸得回军嗷嗷直叫,却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攻势。就在此时,雨幕尽头突然传来炮声——甘军的先头部队到了。
火炮营在雨中支起炮架,雨水顺着炮管往下流,炮手们脱了外衣,光着膀子用布擦炮膛,蒸汽混着雨水在炮身上缭绕。又是一轮齐射,炮弹在回军攻城队伍里炸开,云梯被拦腰炸断,正在攀爬的士兵像下饺子似的掉进护城河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河面上瞬间浮起一片暗红。
回军调转方向扑过来,手里的土枪也在还击,铅弹打在甘军的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但快枪的射速远超土枪,甘军士兵在雨中结成圆阵,轮换着射击,子弹穿透雨幕,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一声惨叫。有个回军头领戴着铜盔,举着马刀喊着冲锋,刚跑出两步就被三颗子弹同时击中,铜盔“当啷”一声飞出去老远,人直挺挺地倒在泥里,再也没动弹。
雨越下越大,快枪的枪管热得发烫,士兵们就把枪管插进泥水里降温,“滋啦”一声冒起白汽,混着硝烟在阵地上弥漫成一片白雾。火炮的炮膛也热得厉害,炮手们轮流往里面灌冷水,炮口喷出的火光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刺眼,照亮了士兵们脸上的泥和血,也照亮了远处西宁城头飘摇的旗帜。
光绪二十二年正月,董福祥与陕西、新疆的援军在西宁城外会师。三路大军合兵一处,火炮齐鸣震得山谷发颤,快枪如织打得回军抬不起头,终于把残兵赶到了青海草原深处。范福廷在西宁城里转了一圈,想找找当年范增辉住过的宅院——记得父亲说过,院里有棵老槐树,花开时能香透半条街。可转遍了老城,只看到断壁残垣,老槐树早被战火烧成了焦黑的树桩,树桩旁还堆着些碎砖,想来是再也寻不回了。
河湟之乱平定后,大军东返,路过兰州时,董福祥特准范福廷回皋兰省亲。当他一身征尘走进范家宅院时,周氏正带着儿子在院里晒药材,听见脚步声回头,眼圈瞬间红了:“你可回来了。”
范福廷这才看清,儿子范庆玄已经长这么高了,穿着一身新式学堂的制服,藏青色的褂子上还别着块银校徽,比去年又高了半头,眉眼间已显露出少年人的英气。“爹!”范庆玄扔下手里的书,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声音清亮,“先生教我们算炮弹的抛物线,我说我爹最懂这个!”
“哦?庆玄还学这个?”范福廷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增垠叔托人送他去兰州的新式学堂了,”周氏接过他的行囊,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跟福霖姐的小儿子一起,不光读经书,还学算术、格致,说是叫什么物理,庆玄说比背书有意思。”
正说着,范福霖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见了范福廷,笑着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就知道你今日到,让厨房炖了只鸡,补补身子。”他拍着范庆玄的肩,“这孩子在学堂里拔尖,先生说他算题比算盘还快,将来能去兰州制造局当差。”
范庆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爹,你看我画的火炮图纸,先生说这样改,射程能再远三成。”
范福廷接过本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草图,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戎马半生,从河州到伊犁,从肃州到京畿,所求的不就是这样吗?孩子们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不用再像他当年那样,十几岁就提着刀上战场,能读新书,学新学问,将来的日子,总能比他们这辈更安稳些。
院里的槐树此刻已抽出新绿,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范福廷望着妻儿的笑脸,听着儿子讲学堂里的新鲜事,忽然觉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