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行止连城(2/2)

没一会儿,范庆歆就跑了出来。四十五岁的她穿着件紫色的藏式袍子,领口镶着金边,是丈夫把三锋特意让人做的。“大哥!”她一把抓住范庆玄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短暂缓和了一下,范庆歆抬起泪眼向这些朝思暮想的家人一一看去,“庆浩哥呢?槐青传信说你们快来了,我天天在大通河边等。”

范庆玄别过头,望着远处的城堡,声音哽咽:“庆浩哥他……没过来,埋在西安西山了。”

范庆歆的丈夫把三锋跟着迎出来。四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穿着件皮坎肩,腰里别着把象牙柄弯刀,是祖上鲁土司赐的。“大哥,节哀。”他拍了拍着范庆玄的胳膊,赶紧往屋里迎,“路上受苦了,快进屋歇歇。”

进了院子,才发现把家果然是大户。三进的院落,青砖铺地,廊柱上雕着藏式花纹,院子里的海棠树开满了白花,像堆了层雪。范槐明、范槐礼、宋狗宝从东厢房跑出来,三人晒得黝黑,见到他们,眼圈都红了。“爹,你们可算来了!”范槐明攥着范庆玄的胳膊,指节发白,“我们到了一个月,听说你们也来了,天天派人去路口等。”

范庆歆拉着吴淑玲和张竹去客房,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让丫头们烧了热水,好好泡泡脚。厨房炖了羊肉,加了当归,补补身子。大通河的水甜,我让人给你们备了新茶,是西宁的茯茶,解乏。”

把三锋带着范庆玄去看玄木。在后院的密室里,中央的供桌上安安稳稳的放着那个黄符封口的宝瓶,宝瓶前的香炉里堆着还没有烧尽的香灰。而在供桌右侧,半人多高的玄木被安放在个一个紫檀底座上,用红绸盖着,四周摆着四个盛着大通河水的银碗,水面上飘着些松针。掀开红绸,只见玄木泛着温润的墨绿色光泽,比在洪洞时更透亮,上面的纹路像流水般动。“按庆歆说的,天天用大通河的水擦,你看这成色,跟活了似的。”把三锋笑着说。

范庆玄伸手摸了摸,玄木冰凉温润,指尖划过天然形成的纹路上,那里都渗出些水珠,像人的汗珠。“妥了,妥了。”他喃喃道,“九天圣母的谶言,应在这儿了。”

晚饭时,把三锋请来了原来鲁土司府的管家。老管家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说鲁土司鲁承基早就去了大有官庄避难了,现在土司衙门早就名存实亡了,原来他们这些依靠土司衙门生活的人家,现在都得各自为自己家里的命运奔忙。他祖上与把三锋的祖上同在土司衙门效力,两家也算是故交,他知道范家是从洪洞迁来的大族,祖上也出过鼎鼎有名的武将文士,特意带来了两坛青稞酒。“连城虽小,却容得下忠良之后。这里山大沟深,日本人应该打不过来,你们尽管安心住。”

席间,范槐明讲了他们护送玄木的经历:过黄河时遇到风浪,差点把玄木掉进水里;在定西被土匪截住,宋狗宝用短刀劈了三个匪首,才保住宝瓶;到连城后,把三锋二话不说腾出密室,还派了家丁看守,说“玄木是神物,得供着”。右手边坐着的是范庆歆和把三锋的儿子把成,刚刚满二十岁,听到这一路的惊险刺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大哥,你们就安心住下。”把三锋挥手让儿子把成给范庆玄倒酒,酒液在碗里晃出金圈,“我在西边那处院子空着,带菜园带水井,离大通河近,取水方便。那是我祖上当把总时建的,石墙厚,安全,完了我就让把成带人去收拾出来。就送给你们了,也算替庆歆尽点孝心。”

范庆玄刚要推辞,范庆歆按住他的手:“大哥,就依三锋的意思吧。咱范家这几口人得有个地方安顿,也得让孩子们喘口气。”说着顺手给范恩祥夹了块羊肉:“槐荣和恩祥说想上学,连城有学堂,让他跟着把家的孩子去念书。”

三天后,范庆玄一行人在范庆歆、把三锋、把成的帮助下搬到了那处院子。虽说是个老院子,但经过把成的一翻收拾,一点儿都不晓得老旧,说是河边,其实一点儿也不偏僻,就坐落在鲁土司衙门往东第三个巷子最里面,紧邻着大通河岸,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大通河里河水流动的哗哗声,石砌的院墙高三丈,门口有两株老榆树,树荫能遮住半扇门。院子里的菜园种着几株番瓜和白菜,井台上的轱辘还能转,张竹压了桶水,尝了尝,甜丝丝的。范槐青打开了东厢房的窗户,让阳光投进屋里,吴淑玲把带来的破布拼在一起,缝成块门帘,上面绣了朵小小的槐花。

范庆玄坐在廊下,看着大通河在远处流淌,河水碧绿得像块玉。把三锋派儿子把成送来的青铜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丝袅袅升起,像在跟天上的范庆浩说话。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带“槐”字的碎砖,放在窗台上,又摸出那面铜镜,镜面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他鬓角的白发。

“大哥,你看,咱到连城了。”他对着镜子轻声说,“玄木安顿好了,孩子们也有地方住了。等槐戎他们打跑了鬼子,咱就把你也接回来,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了。”

大通河的风吹过院子,带着水草的清香。远处传来连城大寺的钟声,铛铛的响,像在给这片土地上的人祈福。范庆玄知道,范家这几口人算在连城暂时扎下了根,像这河谷两边相互勾连的九座城堡一样,纵然历经风雨,也会稳稳地立在这儿。而那“三十载后即分晓”的谶言,像颗种子,落在了湟水与大通河交汇的地方,等着在岁月里发芽、开花,结出答案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