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逃难回陇(2/2)

寅时三刻,日军换岗的哨声刺破夜空。范庆玄带着一行人猫着腰穿过焦黑的街巷,脚下的碎玻璃硌得生疼,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西城墙的排水口果然没堵死,仅容一人爬行,范槐青先爬出去,在外面接应,张竹把范恩祥举过头顶,孩子吓得闭着眼,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敢出声。

刚爬出城墙,就听见城内传来枪响——是小李他们故意在东巷放枪,引开日军的注意力。范庆玄回头望了眼,洪洞县城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受伤的巨兽,东门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是游击队在袭扰日军营地。

“走!”他狠下心转过头,往北边的高家庄走。范槐青买的两辆马车就藏在村外的破庙里,是用张竹的银镯子换的,四匹老马瘦得肋骨都数得清,却还算精神。范庆浩给马喂了把豆子,摸着马脖子叹道:“老伙计,委屈你们了,得辛苦这一路。”

天蒙蒙亮时,马车驶上往潼关的土路。刚过高家庄,就见路边的歪脖子树上挂着具尸体,是伪维持会的汉奸,胸口插着块木牌,写着“汉奸下场”。范槐荣吓得缩进母亲怀里,吴淑玲捂住他的眼睛,却忍不住自己往那边看——那汉奸的脸被野狗啃得不成样子,像块烂肉。

“是游击队干的。”范庆玄勒住马缰,往路边的草丛里瞥了眼,那里藏着几个穿灰布军装的人,正用枪口对着他们。范槐青主动下车做了解释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过了临汾地界,路就难走了。日军的巡逻队越来越密,每隔十里就有个炮楼,探照灯的光柱像鬼爪似的在夜空里扫。范庆玄让马车白天躲在窑洞,夜里才敢走,张竹把范恩祥的嘴牢牢的捂住,怕孩子哭闹惊动炮楼里的日军。有次眼看探照灯要扫过来,范槐青猛地把马车赶进沟里,车轴撞在石头上断了,范恩祥的额头磕出个大包,却硬是没哭出声。

走到河津时,遇到股溃散的国民党兵,抢了他们最后两袋干粮。范庆浩想跟他们理论,被范槐青死死拉住:“爹,别跟他们置气,保住命要紧。”

最难的是过黄河渡口。日军还没打到潼关,国民党派了重兵在潼关设了关卡,盘查得极严。范庆玄让吴淑玲和张竹扮成逃难的婆媳,自己和范庆浩扮成卖药材的,范槐青带着孩子扮成货郎。轮到他们时,一个中年军官突然抓住范庆玄,指着他怀里的铜镜瞪了他一眼——那人认出这是古董。

“长官,这是家传的照妖镜,能照出不干净的东西。”范庆玄赶紧笑着说,用袖子擦着镜面,“您看,这镜子里有您的福气相!”军官被哄得高兴,又搜出他们藏在药材里的银元,才放他们过了关。踏上黄河南岸的地界时,范庆浩的胳膊已经肿得像馒头,疼得直抽气,却硬是没哼一声。

坐木船顺黄河往下走时,范槐荣趴在船边往水里看,突然指着远处喊:“爹,你看!”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几艘木船上坐满了穿灰布军装的兵,正往山西方向划,船头插着面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是八路军。”范庆玄低声说,眼眶有些发热。那些兵里,说不定就有槐戎,有槐雪,有那些留在洪洞的亲人。他朝着那些木船的方向拱了拱手,心里默念:多杀些鬼子,等着我们在兰州给你们祈福。

船行到三门峡,水流湍急,木船差点翻了。范槐青跳进水里把船稳住,右腿被礁石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把河水都染红了。张竹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包扎,疼得眼泪直流,范槐青却笑着说:“这点伤算啥?比起槐肃哥,我这算捡着便宜了。”

到西安时,已是四月中旬。范庆玄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休整两天再往西走。夜里,七十三岁的范庆浩突然发高烧,病倒了,嘴里一个劲说着胡话,喊着“哥”“庆隆哥”。范槐青抱着儿子掉眼泪,范庆玄去药铺抓药,却被告知西药都被当兵的搜走了,只能买些草药。范槐青把最后块银元给了药铺老板,才求来半副退烧药,拿回来亲手喂给父亲喝了下去。但是情况越来越糟了,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受了伤、又经历了一路的折腾,第三日的夜晚,这个曾经在洪洞商会叱咤风云的老人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离开西安那天,范庆玄买了张报纸,上面印着“日军大举扫荡晋南”的消息,还有张照片,是被炸毁的洪洞县城,大槐树的位置只剩个黑窟窿。他把报纸揣进怀里,对着西山脚下埋葬范庆浩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等着我们,等玄木在兰州扎了根,我们就回来接你。”

马车继续往西走,黄土高原的风越来越烈,吹得人睁不开眼。范庆玄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那里是陇原的方向,是玄木等待的地方,是范家活下去的希望。他知道,只要这六个人能平安抵达,只要玄木还在,洪洞的根就还在,总有一天,他们能回到那片饱经磨难的土地,重建家园,告慰那些长眠在焦土下的亲人。

夕阳把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蜿蜒的路,通向远方的希望。车轮滚滚,碾过尘土,也碾过苦难,朝着陇云深处,缓缓驶去。而千里之外的洪洞大地上,枪声依旧,那是不屈的灵魂在呐喊,在等待胜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