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渠成获证(2/2)
正月十五刚过,渠务处突然催着上工,比往年早了半个月。更让人窝火的是,之前说的“三个月给身份”绝口不提了。范庆浩发挥出他商人的机灵,到处打听未果,这天直接干脆去找刘管事询问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急什么?渠没修完,啥也别想!”他灰头土脸地回来,棉袄上还沾着刘管事泼的茶水,“那狗东西说,得等渠彻底通水了才算完。”
范槐青当时就炸了:“这不是耍人吗?老子不干了!”说着就要去收拾包袱,被范庆玄一把按住:“现在走,咱们这半年苦就白受了。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你一没身份,二没路条,能去哪?”他眼神沉静,指节捏得发白,“再等等,总有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修渠的日子依旧苦得像泡在黄连水里。化冻后的渠底成了烂泥潭,淤泥没到大腿根,每走一步都像要被吸进去。范庆浩陷进去过一次,淤泥没到胸口,是范槐青和小李跳下去,一人拽胳膊一人抱腰,硬生生把他拖了上来,棉裤湿了半截,冻得他直打摆子,咳了整整三天。
休养了一个冬天,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后,范庆复的咳嗽竟然渐渐的好了起来,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了,白天开始跟大家一起到大坝上上工,虽然还干不了重体力活,但牵着牲口驮运泥沙还是可以胜任的。
最险的是清淤到渠中段时,突然发生了塌方。半坡的黄土裹挟着石块滚下来,砸在离范槐青不到三尺的地方,溅起的泥块糊了他一脸。当时宋狗宝正好在旁边捡柴火,吓得腿都软了,是小李一把将他抄起来扛在肩上,才没被落石砸到。“娘的!这是要人命啊!”范槐青抹了把脸上的泥,后怕得浑身发抖。
日子虽苦,倒也有几分甜。二月里渠边的蒲公英冒了芽,范庆玄带着宋狗宝去采,教他辨认草药,宋狗宝学得认真,没多久就认得十几种;范槐青在渠底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几十枚铜钱,他偷偷分了一半给常帮他们缝补衣服的河南姑娘,乐得姑娘红了脸,第二天送了双纳得厚厚的布鞋;老马的枣红马下了匹小马驹,全营地的人都来看热闹,范庆浩用两斤口粮换了把小米,给母马催奶,小马驹毛茸茸的,宋狗宝天天去看,给它起名叫“渠生”。
民国八年三月初的一天,刘管事突然带着几个穿长衫的人来渠边丈量。那些人拿着尺子量了又量,对着图纸指指点点,刘管事在一旁点头哈腰。范庆浩凑过去打听,回来时脸涨得通红:“成了!渠快通了!说这两天就放水!”
放水那天,全营地的人都挤到渠边。范庆玄几人站在前排,看着刘管事一声令下,闸门被缓缓拉开,清凌凌的渠水“哗啦啦”涌进来,像条银色的龙,顺着新修的渠道蜿蜒而去,漫过干涸的田垄,滋润着龟裂的土地。
当天下午,刘管事就捧着个木盒子来了。“姚暹渠永济段,终于完工了,验收合格!”他站在临时搭的高台上,声音洪亮,“现在,按照阎司令的命令,给大家发身份牌和路条!”
人群像炸开的锅,范庆玄几人挤在最前面,手心全是汗。“范庆玄!”刘管事念到名字,范庆玄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木牌是桃木的,巴掌大小,正面刻着“永济县临时居住证”,背面是他的名字、籍贯,还有个鲜红的官印,旁边的路条盖着永济县府的大印,墨迹还带着新鲜的光泽。他捏着木牌,指腹摩挲着凹凸的刻字,突然鼻子一酸——半年的苦,没白受。
“范庆浩!”范庆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接过木牌时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五十四岁的人突然像疯了似的,举着木牌绕着高台跑了一圈,嘴里喊着:“咱有身份了!能去洪洞了!”跑着跑着,眼泪就下来了,心里的委屈和身体的苦都混着脸上的泥水流进嘴里,咸涩得很。
范槐青、小李、老马、宋狗宝、范庆复……一个个名字被念到,每个人都捧着木牌,指尖发颤。宋狗宝把木牌挂在脖子上,用袖子擦了又擦,突然“哇”地哭了出来——这是他从陇山逃出来后,第一次哭出声,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喜。范庆复捧着路条,咳嗽都忘了,反复念叨着:“去洪洞……大槐树……”
收拾行李时,范庆玄特意去了趟渠边,挖了块带着渠水的泥土,用布包好。“带上这个,就当没白来。”他对众人说。范槐青把那个装铜钱的陶罐塞进包袱,小李给“渠生”的小马驹系了个红绳,老马牵着枣红马,范庆浩背着装干粮的包袱,范庆复揣着新得的身份牌,宋狗宝蹦蹦跳跳地跟在最后,脖子上的木牌晃来晃去。
离开姚暹渠时,夕阳正把渠水染成金红色。新修的堤坝像条巨龙卧在田埂上,渠水潺潺地流着,滋润着两岸的土地。有个老农在渠边插杨柳,见他们要走,笑着喊:“到了洪洞,替俺们给大槐树磕个头!”
范庆浩回头挥挥手,眼眶又热了。范庆玄望着前面的路,通往洪洞的路,心里踏实得很。木牌在怀里温热,像块暖玉。半年的血汗,冻裂的手,塌方的险,此刻都成了值得。他们终于有了“身份”,终于能堂堂正正地走在这片土地上,去寻那棵魂牵梦绕的大槐树了。
风拂过渠岸的新柳,发出轻柔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六个人,六匹牲口,还有刚出生的小马驹“渠生”,踏着夕阳的余晖,往洪洞的方向走去。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握着身份牌的手,从未这般坚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