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无疾之症(2/2)

范庆玄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范庆正这几年寄回来的几本革命书籍,里面夹着几张他手抄的史料,赶紧说:“我家里还有些零散的史料抄本,改天送来。”

可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范庆玄就突然病倒了。

起初只是觉得累,后来就开始头晕,最后竟整日昏迷不醒。范庆隆把了他的脉,脉象平稳得不像话,既没有外感风寒的躁动,也没有内伤的郁结,就像一个熟睡的人。他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怪了。”范庆隆盯着药方,眉头紧锁,“从脉象看,他根本没病,可怎么就醒不过来?”

吴淑玲急得团团转,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儿子范槐礼——这孩子是民国五年四月生的,范庆玄给他取名“槐礼”,盼着天下能有礼有序——眼泪止不住地流:“庆隆哥,你想想办法,求求你了!”

范庆浩提议:“要不……去博德恩医院试试?”

博德恩医院是英国传教士金品三在兰州黄河北山下开办的西医医院,有听诊器、手术刀,据说能治些中医治不了的怪病。范庆隆虽不相信西医,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金品三医生给范庆玄做了检查,听了心脏,看了瞳孔,甚至抽了血(这在当时的兰州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最后摊了摊手,用生硬的中文说:“他的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就像……就像睡着了。”

这结果让所有人都傻了眼。范庆玄就这样躺在皋兰范家宅院的东厢房里,每天昏迷不醒,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一点不见消瘦,脸色甚至比生病前还要红润,呼吸悠长,像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吴淑玲抱着范槐礼,守在床边,每天都要给范庆玄擦身、喂水,轻声给他讲家里的事:“槐明今天在学堂得了小红花,他说等你醒了,要给你看……商号的伙计送来了新茶,等你醒了,咱们一起泡着喝……”

范槐明已经四岁了,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每天都要爬到床边,用小手摸了摸父亲的脸:“爹,你醒醒,我不闹你了,我把糖给你吃。”

这几年,洪槐商号的生意越来越差。民国建立后,时局动荡,商路时断时续,马安良等军阀又在各地设卡收税,一层剥一层,利润早就被刮得干干净净。肃州的范庆林发来的电报,字里行间都是绝望:“河西商路断绝,商号无货可运,欠债已达数千两,怕是撑不下去了。”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范庆玄沉睡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范福廷抱着范槐明,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吴淑玲抱着范槐礼,靠在床头。从兰州回来的范庆浩、范庆复、范庆歆围坐在桌旁,低声说着话。

“兰州城里的粮价又涨了,一斗米要十五个铜板。”范庆浩叹了口气,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响,“商号的存粮只够撑到月底,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范庆复皱着眉:“前几日去肃州的商队回来了,说庆林哥把分号的铺子都卖了,还了些债,现在带着家人在肃州城租了间小院,靠做些小买卖糊口。”

范庆歆眼圈红了:“怎么会这样……前几年商号的生意不是还好好的吗?”

范福廷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槐明,声音苍老而疲惫:“这世道就是这样,换了个旗号,可骨子里的东西,一点没变。苛政猛于虎,军阀狠如狼,老百姓的日子,哪有那么容易好过?”

吴淑玲低头看着怀里的槐礼,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她轻声道:“不管多难,只要庆玄能醒过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总能撑下去。”

范庆隆端着药碗走进来,碗里是他刚熬好的安神汤。他走到床边,用小勺舀了些药汁,试着往范庆玄嘴里送。药汁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范庆玄一点反应都没有。

范庆隆放下药碗,坐在床边,望着弟弟沉睡的脸,突然说了句:“他是不是……不想醒过来?”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是啊,这乱世如此糟糕,或许在梦里,才能有片刻的安宁——那里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军阀混战,只有庆正说的那个“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的共和吧。

范福廷把槐明搂得紧了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他不知道范庆玄能不能醒过来,也不知道洪槐商号能不能撑下去,更不知道这动荡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只知道,只要这宅院还在,只要家里的人还在,就不能倒下。

就像黄河里的石头,不管被浪涛拍打多少年,依旧稳稳地立在那里。

阳光慢慢西斜,东厢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范庆玄依旧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吴淑玲给他盖好了被子,范槐明在范福廷怀里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祖父的衣襟。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掩去了这家人的愁绪,也掩去了窗外那个依旧苦难的世界。或许,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吧?谁也不知道答案,只能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守着一丝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