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塞北尘沙(2/2)
有了水,地里的粟米竟真的长了出来,虽然穗子小,但总比颗粒无收强。范老大又凭着木牌上的纹路,在沙地里找出几处能种蔬菜的地块,教大家用草木灰改良土壤,秋天竟收了不少萝卜、白菜,军户们不用再顿顿啃干饼子了。
范老二的手艺也派上了用场。军里的粮仓漏雨,他带着几个老乡,用附近找来的红柳木修补,又照着槐木砧板的纹路在梁上刻了几道浅浅的槽,说也奇怪,那粮仓竟再也没漏过雨,连老鼠都少了许多。
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鞑靼骑兵来了。那天傍晚,夕阳把戈壁染成血红色,了望塔上的士兵突然敲响了铜锣,喊着“鞑靼来了”!
营地顿时乱成一团,兵丁们抄起刀枪往寨墙上跑,屯垦的百姓则往地窝子里钻。范老大拉着范老二往粮仓跑:“粮食不能丢!”
粮仓的门是范老二刚修好的,用的是最粗的红柳木。鞑靼骑兵冲到寨墙下,用斧头砍门,砍了半晌,门竟纹丝不动,木头表面连道深痕都没有——范老二刻在门上的纹路,不知何时泛出层淡淡的光,像层看不见的铠甲。
“这木头邪门!”鞑靼人骂骂咧咧,转而去攻别处。
等援军赶到,打退了鞑靼兵,大家才发现,整个营地就粮仓完好无损。千户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范家兄弟,突然对着他们作了个揖:“范兄弟,你们是宣府卫的福星啊!”
范老大却没笑,他在战乱中被流矢擦伤了胳膊,更让他揪心的是,同来的老乡死了三个。夜里,他摸着槐木牌,牌面上的纹路变得模糊,像是蒙了层血。
“哥,咱还能回去不?”范老二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家,想媳妇,也想范家屯的白馍。
范老大把木牌塞回他怀里:“能。只要这牌还在,只要咱心里记着家,就一定能回去。”
可他们没等到回去的那天。洪武十七年,宣府卫扩修边墙,范老大带着队去山里采石料,遇到山洪,为了救一个新兵,被冲走了。等找到他时,人已经没了气,怀里紧紧揣着半块从家里带来的糜子面窝头,那是出发时李氏塞给他的。
范老二抱着哥哥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他把范老大葬在边墙下,坟头插了根红柳木,上面刻着个“范”字。
没过半年,朝廷下了新令,军垦有功的军户可以迁家属来塞北。范老二托人给家里带了信,信里没说范老大的死,只说他们在塞北挺好,让嫂子和弟媳带着娃来。
第二年春天,李氏和弟媳真的带着范老大的两个娃来了。当她们看到范老二独自一人来接,看到边墙下那根红柳木时,李氏没哭,只是走到坟前,把从家里带来的白面馍放在坟头,轻轻说:“当家的,我带娃来了,咱范家的根,在哪儿都能扎。”
范老二把槐木牌给了范承祖,这孩子已经十岁了,像极了范老大,沉默却倔强。他摸着木牌,突然说:“叔,我爹是不是变成这木牌里的纹路了?”
范老二愣了愣,眼眶红了:“是,你爹看着咱呢。”
宣府卫的日子依旧苦,风里来沙里去,偶尔还有鞑靼兵来犯。但范家人没倒下,范承祖跟着范老二学开渠、看地脉,那槐木牌到了他手里,竟能看出哪里的石料最结实,修墙时用上,边墙比别处坚固三分。范承宗则跟着婶娘学种庄稼,把范老大找出的地块侍弄得越来越好,连千户都夸范家的粟米长得壮。
有天夜里,范老二梦见哥哥站在边墙下,指着塞北的土地笑:“老二你看,这地虽苦,可咱范家的人在,就能长出粮食,就能守住家。”
醒来时,他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生出了层薄薄的绿苔,在这寸草难生的戈壁里,透着股生生不息的气。
他知道,范老大没走远,范家的根,已经从河南的良田,扎进了塞北的风沙里。这槐木牌上的“范”字,沾过洪洞的霜、河南的土、塞北的血,却依旧温润,像在说:只要人在,手艺在,念想在,范家的路,就还能往前延伸。
而那些在风沙里长大的范家后代,终将带着这份坚韧,走向更远的地方。边墙的影子在落日里拉得很长,像一条沉默的线,一头连着逝去的亲人,一头系着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