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捧杀(2/2)
石素月坐在书案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沉静,眼神却冰冷如霜。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更非被虚荣冲昏头脑的庸人。这铺天盖地、近乎失控的赞誉,背后必然有一只,甚至好几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捧杀……”她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一丝嘲讽。这是古往今来,对付功高震主、或者仅仅是碍了某些人眼的人,最常用,也往往最有效的阴毒手段之一。
谁会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冯道?那个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不动声色的权术。他是在向石重贵表忠心,替未来的主子清除潜在的障碍?还是单纯觉得她这个公主权势太盛,需要平衡?
石重贵?他既有动机,也有能力推动此事。他是想借父皇之手除掉自己这个威胁?还是依旧存着那份令人作呕的、想要征服和掌控的念头,先将自己逼入绝境,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
亦或是朝中其他看她不顺眼,或者单纯想搅浑水的势力?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招极其凶险的棋。石敬瑭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隐忍、多疑、对权力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扞卫本能。当年他能向契丹称儿臣,换取支持,也能对杨光远一再忍让,但一旦触及他的皇权根本,他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冷酷无情。
这漫天飞舞的赞誉,每一句都可能成为石敬瑭心中怀疑的养料。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任何一点得意忘形,任何一丝对权力的渴望流露,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致命的把柄。
“小雪,”她沉声吩咐,“让我们的人,暗中留意,都是哪些人在散播这些言论,尽可能查清源头。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试图去辩解或压制。”
越是辩解,越是显得心虚。越是压制,越可能授人以柄,说自己“堵塞言路”、“心中有鬼”。
“小绿,殿前司内部,你让王进和王虎暗中留意,若有军官议论此类事情,或对本宫表现出过度的狂热,需加以引导和告诫,务必使将士们明白,他们效忠的是陛下,是朝廷,殿下只是代天巡狩,执掌军事。”
她必须立刻给殿前司降温,绝不能给外界留下军心归于公主的任何口实。
“另外,”石素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准备一下,明日本宫亲自去探望父皇和母后。”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去试探父皇的态度,同时,也要展现出一种“惶恐不安、不堪盛誉的姿态,以柔克刚。
果然,皇宫大内,石敬瑭也早已听到了外间的风言风语。
起初,听到民众称赞女儿英勇,他还有些许作为父亲的欣慰。但当那些“国赖长公主”、“女中尧舜”的论调传入耳中时,他的脸色便渐渐阴沉下来。
他独自坐在御书房内,面前摊开的奏章许久未曾翻动。脑海中回响着那些刺耳的赞誉,又浮现出宫变当日,女儿率领殿前司冲入禁宫时,那决绝冷静的眼神,以及那瞬间凝滞的、让他感到心悸的气氛。
“月儿……”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龙首雕刻。
她确实能干,也是出色。但越是出色,就越是危险。尤其是,她是一个女子,却掌握着不属于她身份的权力和声望。
这时,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陛下,太平公主殿下在外求见,说是来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
石敬瑭目光一闪,来得正好。他倒要看看,面对这漫天赞誉,他这个女儿,会是何种姿态。
“宣。”
当石素月步入御书房时,她刻意换了一身颜色素净、毫不张扬的宫装,发髻简单,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女儿的孺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儿臣参见父皇。”她跪下行礼,声音轻柔。
石敬瑭打量着她,并未立刻让她起身,只是淡淡道:“起来吧。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朕了?”
石素月站起身,垂首敛目,语气带着几分不安:“儿臣……儿臣近日听闻外间有些……有些关于儿臣的不实传闻,言辞夸大,甚至有些……悖逆之言,心中实在惶恐难安,特来向父皇请罪。”
“哦?”石敬瑭眉毛微挑,“你都听到了些什么?又何罪之有?”
“儿臣听到……有人将儿臣与上古贤君相比,还有……还有说什么国赖长公主……”
石素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儿臣深知,此等言论,实乃大逆不道!儿臣不过是为父皇分忧,尽人臣本分,岂敢当此谬赞?此等言论流传,恐损父皇圣明,亦使儿臣置身于炭火之上!儿臣恳请父皇,下旨禁绝此等妄言,以正视听!”
她说着,再次跪伏在地,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惶恐与请罪的意味。
石敬瑭看着她伏在地上的身影,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心中的猜忌稍稍缓解了几分。看来,月儿自己也意识到了这赞誉背后的危险,并未因此得意忘形。
但他心中的那根刺,并未完全拔除。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市井流言,无知妄语,何必在意?你平定叛乱,有功于社稷,百姓感念,说几句好话,也是常情。只要你自己心中有数,恪守臣节,便无大碍。”
这话看似宽慰,实则警告。恪守臣节,四个字重若千钧。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当时时自省,绝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石素月连忙叩首,心中却是一沉。父皇果然起了疑心。
“嗯,去吧,去看看你母后,她近日也念叨你。”石敬瑭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淡。
“儿臣告退。”石素月恭敬地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很远,才缓缓直起身。
刚才那一番表演,耗尽了她的心力。她成功地暂时安抚了石敬瑭,但她也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根除。
她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