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沉静的“证明”(2/2)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由依赖和欢喜满溢出来,成为别人的负担和烦恼。
他得学着,把那份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欢,好好地、深深地藏起来。
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只留下安静、懂事、有用的部分。
他要让王爷觉得,留下他,至少不是个错误。
这就够了。
他在心里,对着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或许永远不会看向他的人,无声地、一遍遍重复:
我可以把喜欢藏起来。我可以只做你需要的那部分。只要你别赶我走。
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
——
从次日起,某种沉静而执拗的东西,在脱里身上悄然生根。
学堂里,他不再仅仅依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流畅背诵。
他开始留意那些经文典故里关于“责任”、“坚守”与“付出”的片段,虽然理解未必深刻,却会在心里反复琢磨。
课后向夫子请教时,问题不再天马行空,而是更具体地围绕“如何才算言行得体”、“礼仪规矩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与苏婉闲聊,也会试着将书里读到的“信义”、“诺言”与眼前人事联系起来,虽显稚嫩,却透出认真的思考。
苏婉最先察觉他的变化。
“你最近……静了许多。”一日散学后,她侧头看他,“不再总为些小事皱眉叹气,或是……望着窗外发呆了。倒像是心里揣着件事,沉甸甸的,推着你走。”
脱里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廊外一株在秋风里仍紧紧抓着枝条的叶子:“只是觉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是因为……燕王殿下?”苏婉声音轻柔。
脱里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苏婉没再多问,只将手里一本誊抄工整的《礼记》节选递给他:“这里头讲‘不窥密,不旁狎’,你前几日问过的。我多抄了一份。”
回到王府,脱里的变化落实在更琐碎、更具体的地方。
他依然在固定时辰去书房,但不再试图用眼神或小动作吸引注意。
他学着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得很轻:安静地完成课业,整理文书时尽量不发出声响,翻阅书卷也小心翼翼。
但他的留心,却体现在更细微处。
萧璟批阅公文久了,手边的茶盏总能在将凉未凉时,被悄然续上温度适口的清茶——他记得王爷不喜浓茶,午后多以清茶醒神。
某日萧璟无意间将一份看了一半的边报与其他公文混在一处,第二日发现它已被单独取出,用镇纸压好,放在了案头最顺手的位置。
那些防身术的练习他从不懈怠,摔倒了便咬咬牙爬起来,疼得眼眶发红也硬是把眼泪憋回去,拍干净尘土继续。
他的身姿似乎因这份坚持而悄然挺直了些,虽然力量依旧不足,但动作里少了些慌乱,多了点咬牙坚持的笨拙的稳。
萧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无法忽视脱里的改变。
少年眼中那种易于波动的水光被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覆盖,举止间刻意收敛了毛躁,显出几分生硬却坚持的拘谨。
连内学堂夫子递来的评语,也提到了“沉静专注,进退有度”。
还有那些沉默的、过于周到的留心。
温度总是合宜的茶水,被归位妥当的文书,适时出现的琐碎物件……
这些早已超出了客人的分寸,甚至超越了伶俐仆役的范畴。
它们没有言语,却分明在诉说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和竭尽所能的“不打扰”式的体贴。
萧璟端起那杯水温恰好的茶水,入口清冽。
它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伏案的枯燥,却也像一道无声的提醒。
他应该觉得省心。
孩子懂规矩了,知道进退,不再需要他时刻分神关照。这难道不是他一度期望的吗?
可某种更为滞涩的情绪,却缠绕在心底。
这种沉默的、自我约束的“好”,这种将他所有习惯偏好默默记下并妥帖照应的方式,比之前任何一次直白的眼泪或笑容,都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那孩子不再说“喜欢”,也不再任性吵闹。
他只是在用行动,笨拙却执拗地证明:
他在努力变得懂事,变得可靠,变得不再是一个需要被随时操心、可以被轻易送走的“麻烦”。
萧璟放下杯盏,目光掠过角落。
少年正低头认真描摹字帖,背脊挺直,侧脸专注,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着一丝紧绷。
那一刻,萧璟清晰地意识到,某些他试图用理性理清并斩断的牵绊,正以另一种更无声却更坚韧的方式,缠绕回来。
而他,竟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份沉静却不容忽视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