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都不在意(2/2)

青布包着的两册《北戎风物志略》残本被他小心翼翼抱在胸前,另一只手里捏着那枚木质印章。

踏入府门,走过熟悉的回廊,他下意识地望向书房方向——那里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挺拔沉静的身影。

脱里轻轻推门进去时,萧璟正批阅一份兵部的公文。

听见脚步声,他笔下未停,只抬了下眼,目光在少年身上掠过,淡淡道:“回来了。”

语气寻常,像在说今日天气。

脱里却因这再自然不过的一句,心头轻轻一荡。

“嗯,回来了。”

他小声应道,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走到自己惯坐的矮几旁,放下书袋,摊开那本《北戎风物志略》残本。

萧璟处理完手头那份公文,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目光随意扫过正在看书的脱里,落在了那枚陌生的印章上。

“今日休沐,”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出去了?”

脱里心脏一跳,坐直身体:“是。”

“去了何处?”

“…东市的书肆。”脱里顿了顿,补充道,“和苏婉一起。她…她找到一本北戎风物的书,邀我同去看。”

他刻意提到了苏婉的名字,说完,便屏住呼吸,等待萧璟的反应。

萧璟的目光在印章上停留了一息,又移开,重新拿起一份公文。

“嗯。”

只有一个字。

再无下文。

脱里怔住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王爷或许会问“苏婉是谁”,或许会告诫“莫要耽误功课”,或许会像上次射箭时那样,淡淡点评一句“知交好友,亦是幸事”。

却唯独没想过,是这样彻底的、近乎漠然的“不在意”。

仿佛他和谁出去、做了什么、收到了什么礼物,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多问一句。

为什么?

脱里看着萧璟沉静的侧脸,看着他专注批阅公文时微蹙的眉头,心里那点隐约的期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凉。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下午,在西山马场,王爷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拉开弓弦。

那时的距离那么近,近得他能感受到王爷胸膛的温度和呼吸的频率。

那样专注的教导,那样短暂的、却让他心跳失序的贴近。

难道……只是他的错觉吗?

王爷对他,只是“责任”和“管教”,与对任何一个需要照看的晚辈并无不同。

而他却在这里,因为对方一句简单的询问就心跳加速,因为对方一个平淡的反应就失落难过。

脱里低下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书册上。可那些方块字像是浮在纸上,怎么也进不到脑子里。

——

深夜,脱里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他干脆坐起身,从枕边摸出一样东西。

是萧璟给的舒活膏,那个天青色的小瓷盒。盒身已被他摩挲得十分光滑,边缘甚至有了些许他体温浸润的暖意。

他将药膏盒子握在掌心,冰凉的瓷壁很快被焐热。

闭上眼,那些与王爷有关的片段便纷至沓来——

书房里,王爷握着他的手纠正握笔姿势时,那干燥温暖的触感;

西山马场上,他从背后环过来教他开弓时,那令人屏息的贴近与气息;

他答对问题时,王爷眼中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赞许;

他犯错时,王爷蹙起的眉头和那句听不出情绪的“重写”。

还有更多……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瞬间。

看见王爷与旁人谈笑,他心里会莫名发闷;

听到宫人议论“燕王殿下该选妃了”,他整夜心口都堵得难受;

王爷一句随口的“早些歇息”,能让他窃喜良久;

而王爷一个冷淡的眼神,又能让他失落半天。

这种牵肠挂肚、喜怒皆系于一人身上的感觉……

脱里缓缓睁开眼。

紧张,期待,患得患失,会因为他一句话高兴一整天,也会因为他一个眼神难过半宿。

这感觉……

倾慕。

他倾慕王爷。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劈开所有懵懂的迷雾,将那些纠结的、酸涩的、雀跃的、失落的心绪,统统照亮,赋予姓名。

脱里呆坐着,脸颊迅速烧了起来,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怎么会……怎么会对王爷存了这样的心思?

那可是燕王殿下,是高高在上、他只能仰望的人。

恐慌如潮水般涌上,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豁然开朗的、近乎疼痛的清明。

原来那些不由自主的视线追随,那些因他一句话而起伏的心绪,那些靠近时失控的心跳……都有了解释。

月光静静地流淌。

脱里将药膏盒子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快要跃出来的心脏。

他躺回榻上,用锦被蒙住头,试图藏住这惊天动地、又令人羞耻的发现。

可眼睛闭着,脑海里却全是那个人的身影。

玄色的衣袍,挺直的脊背,握笔时骨节分明的手指,侧脸冷硬的线条,偶尔看向他时深邃的眼眸……

怎么办?

他以后要怎么面对王爷?

窗外,月过中天,海棠花在夜风里又落了一层。

有些心意,一旦明了,便再难回头。

而明了的人,此刻正缩在被褥里,为这骤然洞见的情愫,羞惶得浑身发烫,又悸动得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