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少年的心思(2/2)
是一盒舒活膏。
他慢慢打开盒盖,清淡的药草香飘散出来。
他用指尖挑起一点浅碧色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手腕的淤青上。
药膏凉丝丝的,慢慢化开,似乎真的缓解了那隐隐的闷痛。
更重要的是,心里那块堵着的地方,好像也随着这轻柔的涂抹,一点点松动了。
他涂好药,将瓷盒仔细盖好,握在手心。冰凉的瓷壁很快被他捂得温热。
“王爷……”他鼓起勇气,声音还有些哑,“我……我是不是很笨?那些文章,我能记住,但我不知道意思……”
萧璟从公文上抬起眼。
“看不懂正常。”
他语气平淡,“你初学中原典籍,又是北戎出身,若一日便能通晓,那些寒窗十年的学子岂不成了笑话?”
脱里眨了眨眼。
“李夫子学究天人,讲的是微言大义。”
萧璟继续道,目光扫过那堆作业,“但你需明白,圣人之言,并非悬在空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归根结底,是‘做事’的道理。”
他忽然用笔杆,在空白的纸上画了几条简略的线。
“譬如‘平天下’。若你是一城主将,外有敌寇,内有饥民,粮草只够三月,当如何?”
他抬眼看向脱里,“是先退敌,还是先安民?圣人之言不会告诉你答案。
答案在粮册里,在兵册里,在每日城门进出的人流里,在斥候探回的蛛丝马迹里。”
脱里怔怔地看着纸上那几条简单的线,听着萧璟冷静的声音,
白日里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忽然好像……有了一点模糊的影子。
王爷说的“平天下”,不是书上的字,是一座城,是粮食,是百姓,是真实的选择。
“所以,”萧璟放下笔,“不懂经文不可怕。可怕的是只会背经文,却看不到经文背后活生生的人与事。”
他重新看向脱里,眼神深邃:“你记性好,这是天赋。但记住,你的眼睛和脑子,不该只用来记住别人说了什么,
更要学会去看、去想——为什么这么说?说给谁听?想解决什么问题?”
脱里呆呆地听着,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鼓胀。
不是训诫,不是空谈,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理解这些复杂事情的人。
“我……我明白了些。”他小声说,眼睛渐渐重新亮起一点光,“谢谢王爷。”
萧璟“嗯”了一声,重新垂下眼去看公文,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今日的罚抄,不必重写了。”
他一边提笔批注,一边道,“但明日起,散学后先来书房,将当日所学生字写两遍,释义说给我听。说不通,就再想。”
脱里眼睛一亮。
不是放任,也不是严惩,而是……另一种教导?而且,是“散学后先来书房”!
“是!我一定好好写,好好想!”他用力点头,声音里的沉闷一扫而空。
萧璟没再理他。
脱里却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
他小心地将舒活膏收进怀里,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矮几边,拿出纸笔,开始认真地、一笔一划地默写今日学的生字。
烛火静静燃烧。
书房里只剩下萧璟批阅公文的细微声响,和脱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璟处理完最后一份急报,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角落。
少年趴在矮几上,已经睡着了。
脸颊压着刚写完的一张纸,墨迹未干,蹭了一点在鼻尖。
呼吸匀长,眉头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左手还松松地握着笔,右手却无意识地攥着胸前衣襟——那里鼓鼓的,塞着那盒舒活膏。
萧璟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放下笔,起身走过去。
他动作很轻地抽走脱里手中的笔,又将他压着的纸张小心挪开。
脱里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脑袋动了动,却没醒。
萧璟顿了顿,弯腰,一手穿过他膝弯,一手托住他后背,将人抱了起来。
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些,骨架纤细,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
身上带着干净的皂角味和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丝属于少年的温暖气息。
萧璟抱着他,走出书房,穿过回廊,来到脱里居住的厢房。
轻轻将人放在榻上,拉过锦被盖好。
月光从窗外洒入,照亮少年安静的睡颜。鼻尖那点墨迹显得有点可笑。
萧璟在榻边站了片刻,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脱里才悄悄睁开眼。
他一把拉过锦被,严严实实捂住自己瞬间爆红的脸。
其实在萧璟俯身靠近的瞬间,脱里就醒了。
那独属于王爷的、带着冷冽墨香与兵戈气息的压迫感,让他瞬间从迷糊中惊醒。
可不知怎的,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或者说……是心里某个地方不想抬起来。
脸颊、耳朵、脖颈,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刚才……竟然在装睡。
不仅装睡,还……还蹭了王爷的怀抱。
“呜……”一声压抑的、羞耻又甜蜜的哀鸣从被褥深处逸出。
脱里在榻上蜷成一团,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尖都泛了白。
月光悄悄挪移,照亮他红透的耳廓和一双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水润润的琥珀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