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残骸中的密码(2/2)
他抬起头,灰绿色的眼瞳直直望进苏念眼底。
“我不想再被关进那个全是福尔马林味道的地方了,念姐。”
这句话说得太平静,反而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某种紧绷的东西。
苏念将面具和化妆工具收回盒子。
“我不会让你再被抓回去。”她站起身,拍掉裤脚的砂砾,“但周凛的命,我要定了。‘巢穴’的秘密,我也要挖出来。这是交易,你记得吧?”
江迟微微扯了扯嘴角。“记得。我的命是你的,我的记忆是你的刀。”
“很好。”苏念将背包甩上肩,看向洞外渐停的雨幕,“能走吗?安全屋离这里三公里,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
江迟撑着岩壁站起身,踉跄一步,被苏念扶住。他靠在她肩上,短暂地借力,然后咬牙站稳。
“能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岩洞。暴雨洗过的天空露出一角惨淡的灰白,夕阳在云层后挣扎着投下最后一点余晖,将海面染成浑浊的金红。
远处,雾屿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其中,临海悬崖上那栋灯火通明的玻璃建筑格外醒目——海月轩,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华丽水母,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
苏念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转身,扶着江迟,踏入渐浓的暮色。
三公里路,两人走得很慢。江迟的烧未退,脚步虚浮,苏念不得不半搀半扶。途中经过一片荒废的盐田,齐腰高的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快到安全屋时,江迟忽然开口:
“念姐。”
“嗯?”
“如果……如果我脑子里的芯片,某天突然被远程激活,或者‘医生’找到了强制解锁数据的方法……”他停顿,像在斟酌词句,“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变得……不像我了,如果我会伤害你……”
“你会吗?”苏念打断他,语气平淡。
江迟沉默。
苏念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暮色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听着,江迟。我捡你回来,是因为你有用。你现在还有用,所以我会护着你。如果哪天你没用了,或者变成麻烦了,我会亲手处理掉你。这是我的原则,清楚吗?”
江迟望着她,良久,轻轻点头。“清楚。”
“那就别废话。”苏念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留着力气,把该画的图都画出来。那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
安全屋是镇郊一栋不起眼的老旧渔民小屋,外墙爬满藤蔓,看起来废弃已久。苏念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锁,屋内昏暗,但干净,有简单的家具、储备的食物和药品,以及一台连接着加密网络的笔记本电脑。
老刀已经等在屋里,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见他们进来,他抬头,刀疤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伤怎么样?”
“死不了。”苏念把江迟按在椅子上,丢给他一包退烧药和一瓶水,“画图的事交给你。老刀,海月轩那边什么情况?”
老刀调出几张监控截图。“周凛下午三点就到了,带了八个保镖,全是生面孔,应该是从外地调来的好手。唐笑笑四点半到的,换了三套衣服,在露台打了四个电话,情绪似乎不太对。”
他放大其中一张截图:唐笑笑握着手机,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东南亚的经销商呢?”苏念问。
“还没到。但根据车辆预订记录,应该是两男一女,乘私人游艇从公海过来,预计七点靠岸。”老刀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份模糊的档案,“领头的是个马来西亚华裔,叫郑文豪,明面上做珠宝和古董生意,暗地里帮几个东南亚军阀洗钱。他偏爱收藏……人体标本。”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
苏念看向屏幕上郑文豪的照片——五十岁上下,微胖,笑容和蔼,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冷酷。
“周凛想卖什么给他?nc系列的实验数据?还是……活体?”她声音沉下去。
“可能都是。”老刀关掉页面,“船厂爆炸,陈煜暴露,周凛必须尽快处理掉‘巢穴’的敏感资产。郑文豪这种买家,出价高,不问来历,是最好的清仓对象。”
苏念走到窗前,望向海月轩的方向。夜色已彻底吞没海岸线,只有那栋玻璃建筑灯火辉煌,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贪婪与罪恶。
“我八点过去。”她做出决定,“老刀,你在外围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通知。江迟留在这里,除非我回来或者老刀接应,否则不要离开屋子半步。”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老刀皱眉。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苏念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又往靴子里塞了一把匕首,“我只是去听,不是去动手。况且……”
她顿了顿,看向蜷在椅子上、已经开始对着画纸勾勒线条的江迟。
“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护。”
江迟手中的炭笔停顿了一瞬,没有抬头。
老刀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递给苏念。“微型通讯器,骨传导,贴耳后。我能听到你那边的情况,必要时可以单向通话。”
苏念接过,熟练地贴在耳后皮肤上,撩下头发盖住。
“安全屋的防御系统我已经启动了。”老刀最后交代,“除非我和苏念同时用密码解锁,否则强行破门会触发警报和气体喷射。食物和水够三天,药在左边抽屉。”
他拍了拍江迟的肩膀,没说什么,转身跟苏念一起出了门。
木门轻轻合拢,落锁。
屋内只剩下一盏台灯的光晕,和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江迟低着头,专注地画着。先是一个大致的船体轮廓,然后标出底舱位置、通风管道、主实验室、监控死角、紧急出口……记忆像一本被暴力撕碎后又勉强粘合的书,一页页摊开在眼前。
画到第三张细节图时,他忽然停顿。
左手腕的编码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针刺般的痒。
不是伤口愈合的痒,是更深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微微振动的异样感。
他缓缓抬起手腕,凑到台灯下。
那串“nc-17-09”的编码,在暖黄光线下,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一些。不,不是似乎——边缘的刻痕,正渗出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荧光。
像某种生物标记,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
江迟的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想起了“医生”某次闲聊时说过的话:
“所有实验体都有生物标记,嵌在皮层下的微米级芯片。平时休眠,一旦接近母体信号源,或者检测到特定频率的神经波动,就会激活,发送定位信号。”
“当然,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万一走丢了……我们总能找回来。”
走丢了。
找回来。
江迟猛地攥紧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制那股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
但荧光没有熄灭。
反而,随着他心跳的加速,那淡蓝的光,似乎更亮了一分。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望向海月轩那片璀璨却危险的光晕。
苏念在那里。
而他腕间的标记,正像一颗埋藏已久的定时炸弹,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悄然亮起了倒计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