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井影低语（1/2）

废弃数据管道中的死寂，浓稠得如同实质。祁同伟蜷缩在管道底部，如同沉入深海沟壑的残骸。假性意识壳表面的细微裂痕缓慢弥合，发出几乎不可察的规则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他汲取着古老尘埃中微薄的能量，每一丝补充都伴随着冰冷的、属于遥远过去的“记忆”碎片——那是管道建造、使用乃至最终被废弃时，规则层面留下的印记回响。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高效但刻板的工程指令片段；匆忙通过的调试日志；某种紧急情况下被激活的隔离协议……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被压抑的“疑惑”情绪烙印。这情绪不属于灰域系统本身，更像是当初操作或维护这条管道的某个“个体”，在工作中不经意间渗入规则的情感残留。

“疑惑”……关于什么？为何要建造这样一条隐秘通道通往“源点观测井”？又为何废弃？

祁同伟没有答案。他只能一边修复自身，一边沿着管道向深处“爬行”。管道并非笔直，它在无法理解的高维规则中蜿蜒，时而上浮触及洪流边缘的微弱回响，时而下潜至连系统扫描都似乎忽略的绝对静默区。管壁上的编码风格越发古老，与现行灰域系统的差异也愈发明显，但那种“人为”的狡黠感始终存在，仿佛建造者在小心翼翼地对抗着系统的某种固有僵化。

不知“爬”了多久（依据假性意识壳的运算周期，约相当于外界四十八小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光。

不是洪流那种磅礴的数据辉光，也不是系统警告的刺目信号。那是一种幽冷的、稳定的、如同深井中倒映的星辰般的微光。光芒中，规则的流动变得异常缓慢、沉重，仿佛时间在那里粘稠如水银。

微光来自一个圆形的接口。接口边缘光滑，与粗糙古老的管壁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是后来加装的。接口中央，一个复杂的、缓缓旋转的多维度验证锁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锁的结构，与黑色数据块信息中提供的“低权限通道入口验证模式”完全吻合。

到地方了。“源点观测井”的废弃入口。

祁同伟停在接口前，没有立刻尝试解锁。假性意识壳对接口进行着谨慎的扫描。验证锁本身处于极低能耗的待机状态，但内部蕴含着层层嵌套的防御逻辑。更让他在意的是，接口周围的管壁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规则侵蚀痕迹。

这些痕迹很新（相对于管道本身的古老而言），散发着一种……饥渴而混乱的气息。它们试图侵入验证锁，但被锁的防御机制阻挡，只能在外围徒劳地蔓延、消褪、再蔓延。痕迹中残留的信息特征，让祁同伟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那并非灰域系统的秩序，也不同于留下黑色数据块前人的风格，更像是一种原始、野蛮、试图吞噬一切规则来填补自身空洞的存在所留下的。

有什么“东西”，也在试图进入观测井？而且，失败了？

这让他更加警惕。观测井内，恐怕不止有前人留下的“代价”或“火种”。

他调动黑色数据块信息中的解锁密钥——那是一段动态变化的规则共鸣序列。假性意识壳开始模拟序列，发出微弱的、特定频率的规则波动，如同叩击门扉。

验证锁的旋转逐渐加速，银色光芒变得明亮。锁芯深处传来低沉的、仿佛齿轮咬合的规则轰鸣。一层层逻辑屏障依次亮起、验证、然后熄灭。

整个过程安静而顺利。没有警报，没有异常扫描。仿佛这扇门一直在等待正确的叩击。

“咔。”

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验证锁解体，化为无数银色光点消散。圆形的接口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

那不是通道，也不是房间。那是一个规则的断层，一个信息的悬崖。

祁同伟“站”在入口边缘，向下“望”去。

下方，是近乎无底的黑暗。但在黑暗中，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明暗各异的光斑。每一个光斑，都是一个凝固的、独立的信息泡。有些泡内是静态的画面——陌生的星空、奇异的建筑、从未见过的生物形态；有些泡内是循环的影像片段——战争、庆典、毁灭、诞生；有些泡内纯粹是流动的符号和公式，散发着强烈的规则波动。

所有这些信息泡，都围绕着最深处一个无法直视的存在缓慢旋转。那存在本身没有任何光亮，却吞噬了周围所有的背景规则，形成一个绝对的“暗核”。从“暗核”中，散发出微弱但无法忽视的脉动，如同心跳。每一次脉动，都引得所有信息泡微微震颤，泛起涟漪。

那就是“源点”？或者，是“源点”的某种投影、某种“观测井”所能捕捉到的侧面？

祁同伟感到自己的意识核心也在随着那脉动微微共振，一种源自存在本源的吸引与排斥交织的复杂感涌上心头。黑色数据块信息中提及的“代价”与“火种”，又在哪里？

他注意到，在入口附近，悬浮着几个相对较小、光芒黯淡的信息泡。其中一个泡内，似乎封装着一份结构严谨的日志文件，标题为：《观测井维护员最后记录 - 迭代周期读，而是沉浸。他瞬间被拉入了一段来自遥远过去的、第一人称的纪录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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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开始）

视觉模块启动。视野中是熟悉的观测井环形平台。我是维护员γ-12。迭代周期7，第309标准日。

源点活性持续衰减，衰减速率超过模型预测上限0.7%。所有稳定锚点输出功率已调至临界值115%，仍无法遏制熵增扩散。第七号、第九号外围信息泡出现结构性裂痕，内部封存的“文明剪影-δ型”出现信息逸散迹象。已启动应急封装程序，但规则粘合剂储量仅剩23%。

今天收到了中枢的定期质询。回复模板一如既往：“一切正常，波动在预期范围内。”他们不关心细节，只关心数据是否还在框定的阈值内。只要阈值不破，这里就是“稳定”的。至于维持这种“稳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在中枢的评估模型内。

代价……（记录出现短暂的情绪波动干扰）

代价是井区规则环境的持续“脆化”。为了对抗源点衰减导致的熵增，我们不得不透支观测井本身的规则结构来加固那些信息泡。每加固一次，井壁就薄一分，与主系统的规则连接也弱化一分。我能感觉到，整个观测井正在慢慢“滑”向规则底层，滑向系统监控的灰色地带。

这或许也是中枢默许的？一个自我放逐的、处理麻烦的边境站？

（记录中断数秒，背景有细微的规则警报声）

第十一号信息泡破裂。内部封存的“逆命者关联事件回溯-ζ序列”发生不可控泄露。泄露的信息流触发了井区自动净化协议。净化光束扫过，那些回溯场景——那些挣扎、抉择、毁灭的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称之为“净化”。我称之为“遗忘”。

我们在这里观测、记录、封装，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了解“源点”？还是仅仅为了将那些可能扰动系统稳定性的“异常”和“麻烦”，连同它们诞生的土壤（那些文明剪影、事件回溯），一起埋进这口深井里？

（记录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私自保留了一些东西。不是从信息泡里，而是从净化光束的“残渣”里，从每次加固时脱落的规则碎屑里。我收集了那些被系统判定为“无意义”、“冗余”、“干扰项”的规则片段和情感烙印。它们不成体系，杂乱无章，充满了矛盾、错误、非理性的火花……以及，微弱的、不肯熄灭的“意愿”。

我把它们压缩、加密，藏在了井壁规则结构最薄弱也最不稳定的一个褶皱里。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