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如镜中脸(1/2)
>我成为顶级钢琴调音师后,只为盲人调音师felix工作。
>他总说我的眼睛像阿尔卑斯湖的晨光,能描绘出他永远看不见的晚霞。
>我们相恋五年,直到他前女友出现:“他色盲又失明,哪知道什么颜色?”
>原来那些瑰丽描述,全是他为取悦我编造的谎言。
>我摔门离去,却在巡演后台听见他独自调音的琴声——那架琴的音准,只属于我的耳朵。
---
暮色里的维也纳,空气被染成一种沉甸甸的暖金色,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一杯醇厚的红茶之中。我的指尖轻轻拂过面前这架斯坦威三角钢琴光洁如镜的顶盖,冰凉的触感下,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被工作揉皱的脸,眼底盛着挥之不去的倦意。指尖在琴键上滑过,一串音符跌落出来,像散落的珠子,在寂静的房间里叮咚作响。然而,当手指触及低音区某个特定的琴键时,那声音却陡然变了调,像一个压抑的、猝不及防的哽咽,突兀地撕裂了房间里的平静。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走调的音符狠狠攥了一把。这架琴……这架属于我的琴。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某种近乎自我惩罚的专注,俯下身去。琴盖内侧,靠近中轴的地方,两个被岁月摩挲得有些模糊的字母刻痕,如同旧日的伤疤,骤然刺痛了我的眼睛——f.v.
felix vogel。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叠叠、沉重浑浊的涟漪,将五年前的维也纳金色大厅清晰地带回眼前。
那晚的空气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金色尘埃,在辉煌的水晶吊灯下无声地飞舞。我作为维也纳爱乐乐团巡演前的特聘调音师,完成了最后一次紧张的调试,汗水几乎浸透了后背。刚在后台角落的长椅上坐下,贪婪地灌下一大口冰水,试图平息狂跳的心脏和指尖残留的细微震颤,一个身影便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c小调前奏曲,op.28, no.20,”一个沉静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叩击在神经末梢,“最后两个小节,右手和弦的中音f,似乎……比应有的张力,松弛了百分之三左右?像一根琴弦在叹息前绷紧的最后一瞬。”
我猛地呛咳起来,水珠狼狈地溅在演出服的前襟上。惊愕地转过头。那是个极其清瘦的男人,穿着熨帖的黑色礼服,深栗色的头发柔软地覆在额前,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最令人屏息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冬夜无星的穹窿,却空洞地映不出任何水晶吊灯的碎芒,视线落点茫然地穿过我的肩膀,投向后台更深处堆积如山的乐器箱。
他“看”向我,却又分明没有聚焦。然而,他描述的,正是我刚才在极度疲惫下,近乎本能地、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那个微小瑕疵!那百分之三的松弛,细微到如同蝴蝶翅膀掠过空气的震颤,却被他精准地捕捉。
“你……”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你怎么……”
“我是felix vogel,”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乐团的盲人首席调音师。抱歉吓到你了,eva klein小姐。你的调试,有种很特别的……‘触感’。”他微微侧头,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我的气息,“像溪水滑过鹅卵石,安静又坚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felix。他像一个闯入者,用那对看不见任何光影的眼睛,轻而易举地窥见了我指尖下最隐秘的律动。
***
“eva,这里。”
循着熟悉的声音,我穿过弥漫着咖啡与羊角面包香气的窄巷。推开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黄铜鸢尾花门环的木门,浓郁的咖啡烘焙香气混合着旧纸张、松香和无数种木料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felix专属调音工作室的气息,一个被声音精准构筑的、温暖而私密的堡垒。
他坐在工作台前,背脊挺直,侧耳对着桌上摊开的一份复杂的乐谱,修长的手指在谱面的盲文凸点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动着,指尖的触感仿佛拥有生命。阳光透过高高的、布满灰尘的窗格,斜斜地切割进来,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他专注而柔和的轮廓。
“来了?”他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嗯。”我放下工具箱,金属部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阳光跳跃着,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皮肤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仿佛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一种奇异的、近乎眩晕的暖流瞬间漫过心口,我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今天要对付哪个难缠的家伙?”我故作轻松地问,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稳。
“老贝多芬的‘热情’,”felix终于抬起脸,那双无焦点的眼眸“望”向我声音传来的方向,唇边那抹淡而真实的笑意加深了,“一架快一百岁的博兰斯勒,低音区有点闹脾气,沉不下去,嗡嗡作响,像只愤怒的老熊在抱怨。我想,只有你的手能安抚它。”
他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看不见的人,精准地避开工作台边缘散落的工具,朝角落那架古旧的三角钢琴走去。我跟在他身后,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法离开他挺直的背影。他停在钢琴旁,并未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微微侧过身,朝着我所在的方向。
阳光的角度似乎更好了些,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里。他安静地“凝视”着我,片刻的沉默在充满木料和松香气息的空气里发酵,酝酿出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甜蜜张力。
“eva,”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了几分,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的共鸣,“每次你来,这间屋子里的光……似乎都不一样了。”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寻找最精确的触感,“像阿尔卑斯山那些高山湖泊,在黎明时分醒来时的样子。清冽,透明,带着一种……能穿透任何阴翳的明亮。”
他微微歪了下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询:“那是不是……就是你眼睛的颜色?湖水的晨光?”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脸颊像被那“晨光”灼烧般滚烫起来。阿尔卑斯湖的晨光?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眼睛能被赋予如此……辽阔而瑰丽的意象。在他空茫的视线里,在他用声音和想象构筑的世界里,我的存在竟被描绘得如此绚烂。
一种混杂着感动、羞涩和被珍视的甜蜜,像温热的泉水汩汩涌出,瞬间淹没了我的矜持。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滚烫的眼角,仿佛要确认那“晨光”是否真实存在。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紧,“我没见过你说的那种湖……”
“没关系,”felix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以后,你可以说给我听。所有的颜色,所有的光。我想知道,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无声的邀请和绝对的信任,“比如现在,窗外……是什么样子?”
我走过去,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指尖轻轻放在他微凉的掌心。他的手指立刻收拢,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我的,牵引着我,一起触摸到那扇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古老窗棂。窗外的天空,是维也纳春日里最常见的、水洗过般的淡蓝。
“天空……”我努力寻找着词汇,试图将眼前的画面转化为他能理解的触感和温度,“是……很淡很淡的蓝色,像……刚洗过的细棉布,很柔软,铺满了整个头顶。”我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专注倾听的细微张力,“有几缕云,很薄,被风吹得很散,像……撕开的棉絮,没什么重量。”
felix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他永远无法得见的淡蓝天空,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幻般的质感:“淡蓝的细棉布……轻薄的棉絮……很美。”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电流,“eva,你的声音……让它们有了颜色。比我想象的……更温柔。”
那一刻,窗外的微风似乎也静止了。只有他掌心的温度,他话语里那份近乎虔诚的依赖,和他为我描绘出的那个关于“阿尔卑斯湖晨光”的幻象,真实地环绕着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想用我的眼睛,为他照亮整个世界的斑斓。
***
时光在琴弦的松紧、音槌的调整、以及无数个关于色彩和光影的描述中悄然流淌。五年,足以让许多事物改变,唯有felix对我眼睛的“晨光”比喻和他对我描绘外部世界的依赖,成了我们之间恒定的旋律,是我在这个声音构筑的堡垒里最珍视的珍宝。
“eva,快看!”我几乎是雀跃着冲进felix的工作室,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邮件。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蜜糖色,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felix正俯身在一架立式钢琴的音板前,耳朵紧贴着木质纹理,手指极其轻微地拨动着一根琴弦,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细微的泛音变化。听到我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他直起身,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转向门口的方向。
“怎么了?”他问,敏锐地捕捉到了我声音里的兴奋。
“邀请函!”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将那份硬挺的信封塞进他手里,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巴黎爱乐!他们……他们邀请我!作为他们下一个乐季的首席特聘调音师!felix!”我忍不住抓住他空着的那只手臂摇晃着,声音拔高了,“首席!是我!”
这个消息在我胸腔里冲撞了整整一路,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首席特聘调音师!巴黎爱乐!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对一个调音师技艺的最高认可,是通往行业金字塔尖的阶梯!我渴望被全世界听到我的“声音”,渴望我的指尖在那些传奇名琴上留下印记,渴望我的名字不再仅仅属于维也纳某个角落的调音工作室,而是回响在更广阔的音乐殿堂里。
felix的手指抚过信封上凹凸的烫金徽记和凸起的盲文说明。他脸上最初浮现的,是纯粹的、毫不掺假的惊喜和骄傲,那笑容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由衷的喜悦:“eva!这太棒了!我就知道!你的天赋,你的耳朵……他们终于看到了!不,是听到了!”
他用力将我拉近,空着的那只手摸索着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地描摹着我的眉骨、眼睑,仿佛在确认这份巨大喜悦的真实性。他的触碰带着滚烫的温度,那是一种由内而外迸发的、为我燃烧的骄傲火焰。
“巴黎爱乐……那是座真正的圣殿。”他低声说,带着音乐家对顶级乐团本能的敬畏与向往,“他们的斯坦威d-274,传奇之声……你的手,一定能唤醒它最完美的灵魂。”
然而,就在这份炽热的喜悦如同火焰般在我们之间升腾、几乎要将我完全吞没时,felix手臂的力道,那紧握着我手腕的力度,却在某个微不可察的瞬间,悄然松懈了一丝。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可那灿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黯淡,像烛火跳动时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极快地从他眼底那片永恒的黑暗中掠过,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依旧笑着,用最热烈的话语赞美我,规划着我在巴黎可能遇到的挑战和机遇,甚至开起轻松的玩笑。可那只刚才还紧紧握着我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垂在了身侧。一种冰冷的、细微的不安,如同初冬的薄霜,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我方才还滚烫雀跃的心尖。那点黯淡,像一根极细的刺,扎进了我毫无防备的喜悦里。
***
启程前往巴黎的日子迫在眉睫。出发前的最后几天,我几乎住在了felix的工作室里,帮他整理未来几个月可能需要独立处理的复杂乐谱的盲文备份,反复确认他惯用工具的位置,在每一件物品上贴上触感分明的标签,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各种细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离愁,被我们刻意用忙碌和琐碎的交谈冲淡。
那天下午,我正在工作台前整理最后一沓谱子,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不是felix,他正在琴房深处调试一架钢琴。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深棕色的长卷发随意地披散着,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种都市精英特有的干练和一丝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堆满工具和乐谱、显得有些凌乱的工作室,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你好?”我放下手中的谱子,有些疑惑地站起身。felix很少在工作时间接待访客,尤其是陌生人。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越过我,投向琴房的方向,似乎在捕捉里面传来的、felix调试琴键时发出的零散音符。片刻,她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嘴角勾起一个礼貌但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eva klein?”她用的是陈述句,语气平淡无波。
“是我。请问你是……?”
“sophie reinhardt。”她报出名字,向前走了两步,姿态从容,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felix的前女友。”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探针般在我脸上逡巡,“或者说,是他更漫长、也更清醒的一段人生里的见证者。”
前女友?这个身份像一块猝不及防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桌沿。felix从未对我详细提及过他的过去,尤其是感情经历。sophie身上那股强大的、带着压迫感的气场,让我本能地感到不适。
“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sophie。felix在忙,或许你可以……”
“我不找他,”sophie打断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直直刺向我,“我找你,eva小姐。”
她朝我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种冷冽的木质调——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的声音压低了,却字字清晰,像冰锥般扎入我的耳膜:
“我来,是想看看那个被他用‘阿尔卑斯湖晨光’骗得团团转的调音师,究竟长什么样。”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顺便,好心地提醒你一句。在你沉浸于为他描绘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晚霞’和‘晨光’时,有没有想过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怜悯和讥诮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