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晴空之下(1/2)
他们开发出可删除痛苦记忆的技术,
我却发现妻子偷偷删除了我们所有争吵与和解的瞬间,
留下完美却陌生的甜蜜假象,
为寻回真实的我决定潜入记忆深渊,
惊见最深角落里存着她为我承受的致命病痛记忆,
原来她以删除争吵来掩饰自我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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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流淌着德彪西的《月光》,音符像一层柔滑的丝绸,覆在每一件棱角锋利的家具上。窗明几净,夕阳斜照,给林薇侧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虚化的金边。她端着白瓷杯,小指微微翘起,姿态优雅得如同画报剪影。杯里的红茶袅袅升起热气,氤氲着她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沈川看着这一切,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收紧,又松开。太完美了。餐桌上永远不会再出现争论时她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指印,地毯上也再找不到她负气离开时踢歪的角落。甚至,连她记忆中那些因误解而生的尖锐话语,因疲惫而生的短暂冷漠,都像被一块无比细腻的橡皮擦,一点点、无痛无感地抹去了。
留下的,是恒温的春天。没有寒冬的料峭,自然也失却了冰雪融化时那一声撼动人心的脆响。
“川,尝尝这个,我新学的马卡龙,甜度刚好。”林薇转过身,眼波柔软,递过一枚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点心。她的指尖掠过他的手背,温度适宜,却像隔着一层实验室的手套。
他接过,甜腻的杏仁味瞬间侵占味蕾,完美得虚假。他记得,她第一次为他做甜点,是一场大雨夜的和解礼物。烤箱烫伤了她的手腕,曲奇烤得焦黑发硬,他们一边互相取笑,一边抢着吃掉那些碳化的“爱心”,满手满嘴的可可粉,最后在雨停的窗前接吻,空气里是焦糊味和雨水的清新气混合在一起,真实得扎人。
那个雨夜,也被删除了吗?连同她手腕上那道浅白的疤痕一起?
“很好吃。”他说,声音干涩。
林薇满足地笑了,转身继续摆弄茶具,哼着《月光》的调子,背影单薄而轻盈。
沈川的胃里却像塞了一团冰。自从“清忆”技术成熟并商业化,他们公司——脑神经频谱调制中心——的客户络绎不绝。删除痛苦,轻装前行,多么诱人的广告语。他从未想过,林薇会成为其中之一。更没想过,她删除的,是他们十年婚姻里所有硌人的沙砾,只留下光滑到令人窒息的珍珠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大概是一个月前。那晚他提起当年为了是否要孩子的那场激烈争吵,他摔门而出,在冷风里走了半夜,回来时看到她红肿着眼在沙发上睡着,桌上还温着一碗解酒汤。他记得她醒来后,抱着他,声音沙哑地说:“沈川,我们再难也不要分开吵,好不好?”
那么深刻的烙印,他试图重温时,林薇却只是一脸茫然,然后用一种近乎程式化的甜蜜语气说:“我们怎么会吵架呢?你一直那么让着我。”那一刻,她眼中的陌生像一根冰刺,扎进他心里。
他试探过几次。提及那次因为他工作失误导致家庭经济危机,两人如何挤在出租屋里吃一星期泡面,最后却笑着规划未来;提及她母亲病重时,他言语失误带来的伤害,以及之后笨拙而真诚的守护……她的回应永远完美无缺,带着对“传说中故事”的礼貌微笑,仿佛在听别人的恩爱传奇。
完美抽空了生活的重量。他像是在与一个精心打造的、复刻了林薇面容的ai同居。
音乐停了。林薇放下茶杯,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怎么了?最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
他看着她清澈见底、找不到一丝阴霾的眼睛,那个盘旋已久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他要知道,那片被删除的记忆荒原之下,到底埋着什么。
“没什么,公司的事有点累。”他挤出一个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体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然后才放松下来,依偎在他胸口,发间是他熟悉的栀子花香,却闻不到一丝曾经偶尔会有的、属于林薇的独特的、带着点忧虑的气息。
这个拥抱,温暖而空洞。
夜深了,林薇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沈川轻轻起身,赤脚踩过冰冷的地板,像一个小偷潜入自己的书房。公司的高级权限密钥卡在他指尖冰凉而沉重。电脑屏幕幽幽亮起,蓝光映着他紧绷的脸。
登录“清忆”后台管理系统,输入密钥,检索用户:林薇。
进度条缓慢爬升,他的心跳在寂静里擂鼓。
出来了。一长串被标记为“深度隔离”的记忆文件索引。时间戳覆盖了整整三年,正是他们争吵最频繁、也是磨合最深的那段岁月。文件的删除执行日期,是三个月前。操作授权码……他瞳孔一缩,是林薇自己的生物特征验证。
果然。她主动的,清醒地,删除了它们。
沈川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件名概要,喉咙发紧。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做出这个决定时的神情——不是冲动,而是一种疲惫到极致后的冷静决绝。她不要那些痛苦了,连带着,也不要那些痛苦淬炼出的亲密了吗?
不。不对劲。
如果只是厌恶争吵,为什么连那些和解后拥吻的瞬间、那些泪眼模糊却达成理解的笑容、那些深夜坦诚布公的长谈……也一并删除了?那些是宝石,不是沙砾。
他的目光扫过文件列表,猛地定格在列表最末端,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区块。不同于其他被删除记忆的标识,这个区块带着最高级别的保护锁,标记的不是“删除”,而是——“镜像隔离:高危,强制休眠”。
它的创建时间,远早于其他记忆删除的时间,是在差不多一年前。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这里面是什么?需要她用双重手段来隐藏?先隔离,再删除其他记忆作为掩护?
潜入。必须潜入进去看看。
公司的深层记忆可视化系统,原本用于极端情况下的病理诊断和监管合规审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使用它。神经接驳头盔冰冷沉重,贴合在太阳穴上。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卧室方向,然后启动了程序。
意识被猛地抽离,坠入一片混沌的数据流。五彩斑斓的记忆碎片像流星般掠过,大多是近期被精心修饰过的温馨画面,泛着不真实的柔光。他无视这些,凭着权限和那个加密区块的微弱信号,像一尾鱼,奋力游向记忆库的最深处。
光线逐渐暗淡,周遭的温度仿佛也在下降。那些柔和的色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单调的、冰冷的灰蓝。他感受到了阻力,来自系统本身的防护,更来自林薇潜意识深处的抗拒。
终于,他撞破了一层薄而韧的膜。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巨大的悲怆淹没。
不是想象中任何可怕的场景。没有争吵,没有背叛。
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他的感知。
他看见林薇,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诊断书。他看清了上面的字眼,一种罕见且进展迅猛的神经退行性疾病,预后极差。
阳光从走廊高窗落下,照着她半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大哭,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崩塌。一滴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然后,他看见她抬起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阻止那即将溢出的呜咽,手背上留下深深的、泛白的齿痕。
画面碎裂,重组。
是家里的书房,深夜。台灯下,她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正是关于“清忆”技术的复杂原理和风险告知文件。她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手指在键盘上颤抖,查询着:记忆删除对原发性神经疼痛的潜在抑制可能性?记忆情感负荷与疾病进展的关联性研究?
她不是在逃避争吵的痛苦。她是在……寻找止痛的方法?或者说,是在绝望地尝试一种匪夷所思的自我治疗?
画面再次切换。
他看见自己,某个夜晚,因为工作上巨大的压力,回到家,无意间为了一件小事——似乎是忘了她叮嘱要买的酱油——对她语气很冲地发了火。她愣住了,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沈川从未见过的哀恸和……恐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再转回来时,脸上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强行挤出的平静笑容,声音轻飘地说:“没事,我去楼下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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