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的无理,都是我想要(2/2)

我“腾”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食堂里的嘈杂声似乎都因此安静了一瞬。我挡在林晚星身前,隔绝了赵峰和他同伴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硬和清晰,像冰锥一样砸过去:

“她的歌声好不好听,轮不到你来评价。她的问题有没有价值,张教授自有判断。至少她活得真实,不像有些人,只敢躲在人群后面嚼舌根,连表达自己都不敢,只配做个无聊的看客!”

赵峰大概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旁边的同伴也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周围看热闹的目光也收敛了不少。

“走了。”我没再看他,转身一把抓住林晚星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皮肤微凉,在我掌心里微微颤抖着。

“啊?”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别吃了!”我拉着她,不由分说地绕过餐桌,挤开旁边的人,大步朝着食堂出口走去。身后似乎传来赵峰恼羞成怒的嘟囔,但我完全没在意。林晚星被我拽着,脚步有些踉跄,但没挣扎,只是紧紧跟在我身后。

穿过喧嚣的食堂大厅,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我没有停下,拉着她直接拐进食堂侧面一条僻静的、通往小礼堂的消防通道楼梯间。这里没有灯光,只有高处小窗透进来的昏暗天光。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刚才在食堂里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迟来的紧张和心跳加速。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林晚星的手腕,她的皮肤温热细腻。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

“对……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不敢看她。

林晚星没有说话。她站在我面前,微微低着头,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刚才在食堂里的难堪和委屈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在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脆弱的气息。消防通道里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像两只迷失的小兽在胸腔里不安地撞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带着粘稠的质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着神经末梢。

我鼓足勇气,抬起头。

她也恰好抬起头看向我。

目光在昏暗中相遇。

她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湿漉漉的,清晰地映着高处小窗外那片流动的、燃烧般的晚霞,也映着我的影子。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委屈、倔强、一丝被维护后的柔软,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透明的脆弱。夕阳的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抿着,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固执,却又在微微颤抖,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那一瞬间,图书馆里她旁若无人的歌声、抢走耳机时狡黠的笑容、偷吃我鸡蛋时理直气壮的眼神、讲座上举手提问时无畏的亮光……所有关于她的画面,带着声音、气味和色彩,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坝。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那最后一点距离。然后,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吻上了她的唇。

很轻,很短暂,像一片羽毛拂过。

她的唇瓣柔软,带着一点点食堂饭菜的微咸气息,更多的是属于她本身的、难以言喻的清甜。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消防通道里老旧的白炽灯管发出极其微弱的电流声,窗外流云变幻的霞光似乎也静止了。世界缩窄到只剩下唇上传来的、那一点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以及彼此骤然紊乱、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仅仅一秒,或者更短。我猛地惊醒,像被电流击中,迅速退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激起一阵灰尘的味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我不敢看她,脸上火烧火燎,窘迫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冲动。

“对……对不起!我……”道歉的话语在舌尖打结,变成一片混乱的空白。

林晚星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表情。昏暗的光线下,我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还有那刚刚被我触碰过的、色泽变得更深一些的唇瓣。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整个楼梯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只有我们两人尚未平复的、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纠缠、回荡。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之后,我和林晚星之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看似恢复了平静,水面下却暗涌着难以言喻的微妙。我们依旧一起去图书馆(虽然我的论文初稿已经完成,更多时候是陪她),一起去食堂,她依旧会抢我的耳机、偷吃我的菜、发表各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只是,某些瞬间,当我们目光无意间相撞,空气里会滋生出一种无声的电流,让彼此都下意识地飞快移开视线。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凑近,偶尔指尖相触,也会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一种心照不宣的羞涩和紧张,取代了之前的理所当然。

毕业的钟声越来越近。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愁绪和拍照留念的喧嚣。答辩结束那天,我长舒一口气,走出闷热的阶梯教室,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第一时间告诉林晚星这个好消息。点开她的头像,手指悬在键盘上,却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她昨晚好像神神秘秘地提过,今天下午要去市区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好像是关于她那些原创音乐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她没说,只眨着眼睛说“回来再告诉你,说不定是个大惊喜!”

我笑了笑,把编辑好的消息删掉。那就等她回来吧,当面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再问问她的“惊喜”。

然而,这个“回来”,却成了漫长的等待。

傍晚,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们常去的图书馆角落。我发了几条消息,石沉大海。起初以为她还在忙,或者手机没电。直到夜幕降临,宿舍楼灯火通明,她的手机状态依然显示离线。一种隐隐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开始沿着我的脊椎悄悄攀爬。

我跑去她的宿舍楼下。同寝室的女生探出头,一脸惊讶:“晚星?她下午出去就没回来啊。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中午回来过一趟,收拾了个小包就走了,还哼着歌呢,挺高兴的样子。没跟你说吗?”

哼着歌,挺高兴?去见重要的人?我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开来。她不是那种会无故失联的人,尤其是在约定之后。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怎么会关机?去见什么人需要关机?那个“重要的人”……是谁?

一整夜,我辗转反侧。她的笑脸、她唱歌时亮晶晶的眼睛、她无理取闹时理直气壮的模样、消防通道里那个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吻……无数画面在黑暗中轮番上演,最终都被那个冰冷的“关机”提示音打断。不安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拍打着理智的堤岸。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顶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再次冲向她的宿舍。门紧闭着。我用力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同学?”宿管阿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我猛地回头,像抓住救命稻草:“阿姨!请问林晚星在吗?305的林晚星!她昨天下午出去就没回来!”

阿姨皱着眉翻了翻登记本,又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然后递给我:“305林晚星?她昨天下午回来过,匆匆忙忙的,把这个交给我,说让转交给一个叫陈默的男生。”阿姨上下打量着我,“是你吧?”

我一把抓过那个薄薄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信封。信封上只有三个字,是林晚星那带着点飞扬跳脱的笔迹:陈默(收)。

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全身。我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信纸。

展开。

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林晚星个人风格的潦草字迹,却失去了往日的飞扬,笔画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决绝。

**陈默:**

**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像候鸟一样,跟着风的方向飞吧。**

**别找我。也别问为什么。没有具体的原因,就是突然觉得……该走了。**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你值得那种……嗯,怎么说呢?那种稳稳当当、按部就班、所有人都觉得“对”的人生。有清晰的目标,有规划好的路径,一步一步,走得安稳又漂亮。**

**就像你在图书馆里写论文的样子,那么专注,那么认真,虽然有时候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写好,一定能拿到优秀。**

**可我不行。我天生就是一团乱麻。我的音符是乱的,脚步是乱的,想法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永远踩不准别人划好的格子。图书馆唱歌、讲座上问傻问题、抢你的便当……我知道,在你那个规整的世界里,我大概就是个总在惹麻烦的、烦人的异类。**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很开心,也很……累。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在害怕,害怕自己这团乱麻,迟早会把你那个漂亮又安稳的世界也搅得一团糟。害怕你有一天会后悔,会对着我这个‘无理’又‘蛮横’的麻烦精皱眉头,就像你对着论文那样。**

**昨天去见了一个独立音乐制作人。他听了我的歌,说我的东西太‘个人化’,太‘不商业’,建议我彻底改变风格,或者……放弃。他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很清楚。你看,连我自以为最擅长的、最自由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一堆不合时宜的噪音。**

**陈默,你值得循规蹈矩的人生。那里没有噪音,没有意外,没有我这样总是横冲直撞、惹是生非的麻烦。**

**忘了我吧。**

**就当我是你毕业前一段……嗯,稍微有点吵的背景音。现在,该切歌了。**

**祝你前程似锦,永远走在阳光大道上。**

**晚星**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些字迹在眼前模糊、扭曲,最终化作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里。

“你值得循规蹈矩的人生……”

“我大概就是个总在惹麻烦的、烦人的异类……”

“害怕自己这团乱麻,迟早会把你那个漂亮又安稳的世界也搅得一团糟……”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原来那些我视若珍宝的“无理”和“蛮横”,那些照亮我灰白世界的鲜活色彩,在她心里,竟是如此沉重的负担?竟是可能摧毁我“安稳世界”的祸端?原来消防通道里那个吻,在她看来,或许只是一个错误?一个需要被“切歌”的嘈杂片段?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瞬间席卷了我。那个总是笑着、闹着、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的女孩,内心竟藏着如此深的自毁和不安?而我,竟然对此毫无察觉!我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她的闯入,笨拙地回应着她的靠近,却从未真正走进过她歌声背后那片孤独的荒原。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不甘猛地冲上头顶。循规蹈矩?安稳漂亮?去他妈的!

我弯腰捡起那张信纸,紧紧攥在手心,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冲出宿舍楼,清晨微凉的空气也无法冷却我血液里沸腾的焦灼。我要找到她!立刻!马上!

我跑遍了她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常去的琴房(门锁着)、图书馆那个角落(空无一人)、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小店(老板摇头)、甚至市区那个据说有独立音乐人聚集的livehouse(大门紧闭)。我打遍了所有她可能联系的朋友的电话,得到的回应只有茫然的“不知道啊”或者“她没联系我”。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清晨到正午,再到日头西斜。希望如同手中的沙,一点点漏尽。疲惫和绝望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我的脚步。她就像一颗投入大海的水滴,彻底消失了。

傍晚,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图书馆。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一排排沉默的书架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这里是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那惊世骇俗的歌声,还有我第一次为她撒谎时的心跳如鼓。

我走到我们最常待的那个靠窗的角落,颓然坐下。桌面冰凉。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暗的,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星火,毫无预兆地闪现。

录音!

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点开了那个隐藏在层层文件夹深处的加密目录。一个个音频文件静静地躺在那里,文件名标注着日期和地点:

“2025.03.17_图书馆初遇片段(清唱).wav”

“2025.04.02_自习室哼唱新旋律(口哨版).mp3”

“2025.04.15_食堂排队时即兴(节奏哼唱).wav”

“2025.05.10_校园湖边完整版(吉他伴奏).mp3”

……

每一个文件名,都是一个关于她的、带着声音的坐标。从那个打破图书馆寂静的午后开始,像着了魔一样,我偷偷录下了她每一次无意识的哼唱,每一次旋律的片段。那些或清亮或慵懒、或欢快或带着点小忧郁的声音碎片,被我像收集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从未想过为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留住那些让我心悸的瞬间。

我点开了时间最早的那个文件——“2025.03.17_图书馆初遇片段(清唱).wav”。

双击。

短暂的空白噪音后,那个清亮、带着一丝莽撞和无畏的女声,时隔数月,再一次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流淌出来:

“她的微笑她的爱闹,我全都喜欢……”

“反正她的无理,她的蛮横,都是我想要……”

歌声依旧清澈,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瞬间击中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这歌声在空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孤独感。仿佛那个穿着明黄色t恤、旁若无人歌唱的女孩,依旧站在书架之间,只是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开了。

我的眼眶瞬间酸胀发热。我调大了音量,让她的声音更清晰地充满这个角落。一遍播完,我设置了循环播放。

“她的脸蛋美如水,喜欢吻她的唇……”

“她的歌声很优美,总之她最美……”

旋律在循环。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她的歌声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支离破碎的心。图书馆巨大的空间像一个共鸣箱,将她的声音放大,带着一种空旷的回响。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循环了多久。

就在那熟悉的旋律又一次唱到“总之她最美”的尾音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抽泣声,如同幻觉般,极其微弱地,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是幻听吗?是过度思念产生的错觉吗?

那细微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却又无比真实地钻进我的耳朵,混合在循环播放的歌声里。

我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像是害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

就在身后不远处,两根高大书架的阴影交界处,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着,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旁边冰冷的金属书架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穿过高窗,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无比熟悉又带着巨大陌生感的轮廓。

是林晚星。

她的帆布包随意地挎在肩上,风尘仆仆,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又像是一直未曾离开,只是躲在了时光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