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思念催人老(1/2)

“我等了你十年,这十年里我每一天都在变老。”

她在镜子前拔着白发轻笑,“而你呢?被爱着的人永远年轻。”

酒店房间的镜子突然映出四个身影——我和她,隔壁房的那对男女。

他们正在重复我们十年前的对话:“靠爱拯救一个人的想法太天真了。”

“是你前任教你的吗?”“不,是你前任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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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敲在酒店窗户上的声音,细密而黏稠,像是永远下不完。这城市好像泡在了水里,霓虹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晕开,模糊成一片片病态的、蠕动着的色彩。302房,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潮气,混着旧地毯淡淡的霉味,和一丝她身上残留的、陌生又熟悉的香水后调——十年了,她换了牌子。

林远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周微。

她背对着他,站在那面宽大的穿衣镜前,微微仰着头。镜面边缘有些泛黄,映出的身影也像是蒙了一层时光的灰尘。她的手指,还是那么细,那么白,此刻正缓缓地、一根一根地,从乌黑的发间捻出银丝。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拔下一根,轻轻放在洗手池的白瓷边缘,已经积了小小的、刺眼的一簇。

“我等了你十年,林远。”她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穿透雨声,扎进房间凝滞的空气里,“这十年里,我每一天都在变老。你看,”她又抽出一根白发,对着镜子,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那是个不成形的笑,“以前拔掉一根,要难过好久,现在……都快习惯了。”

洗手池边缘的白,衬得那些发丝越发银亮,刺目。林远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无数开场白,质问的,忏悔的,解释的,甚至冷漠的。但此刻,所有的语言都锈死在舌根,只剩下窗外无尽无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

“而你呢?”周微终于侧过一点脸,眼波从镜子里扫向他,那目光很淡,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被爱着的人,是不是永远年轻?”

这句话比指责更甚。林远感到一阵细微的战栗从脊椎爬上来。他这十年,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事业磕绊,人情冷暖,眼角也有了细纹。但“被爱着”?他想起妻子温柔平和的眉眼,想起孩子软嫩的小手,那是一种沉静的、近乎恒温的暖意,与他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尖锐的酸涩和冰凉截然不同。他没回答。回答不了。

房间里只剩下周微拔头发时极轻微的“嗒”声,以及……隔壁隐约传来的声响。

这酒店隔音不太好。一开始是闷闷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后来声音大了起来,是一个女人,声调很高,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尖利。

“……你根本不明白!你从来就没明白过!靠爱拯救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女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尾音劈裂,带着哽咽。

林远浑身一僵,周微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镜子里,她的眼睛倏然睁大,看向镜中林远模糊的倒影。

短暂的沉默,只有女人压抑的抽泣。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比女人的低沉,却同样紧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你前任教你的吗?”

时间,在这一刻,诡异地塌陷了一角。

林远看见周微的脸在镜中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微张,呼吸停滞。他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停,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隔壁男人的问话,一个字,一个字,与他们记忆深处某个惊雷般的夜晚,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不,不只是话语的重叠。

林远猛地扭头,看向他和周微之间的那面镜子。原本只是映出他们两人身影的镜面,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荡开,景象诡异地扩展、清晰。他和周微苍白震惊的脸庞旁,赫然又多出了两个人的影像——隔壁房间的那对男女。

女人穿着睡袍,头发凌乱,满脸泪痕,正死死瞪着对面的男人。男人背对着镜子这边,只能看到紧绷的肩背线条,和握紧的拳头。他们就在那里,影像重叠在302房的镜中,仿佛站在同一个空间的两个平行维度,中间只隔着一层脆弱的水膜。

周微的手无声地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隔壁的女人。林远也僵住了,无法理解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更无法挪开视线。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是此刻的,是十年前的,年轻的、充满疲惫和尖锐痛苦的声音,从隔壁,也从他们自己记忆的深渊里,同时传来:

“是你前任教你的吗?”

一模一样的话。连那因为极力克制而导致的轻微颤抖,都分毫不差。

镜子那边,背对的男人似乎极慢地摇了一下头,然后,用一种近乎刻骨的冰冷和平静,说出了下一句。那句话,十年前,林远并未说出口。至少,在他的记忆版本里没有。他曾设想过千万次,如果当时说了会怎样。

可现在,他从那个陌生男人的嘴里,听到了:

“不。”

男人顿了顿,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是你前任教我的。”

“轰——!”

记忆的闸门被这句话粗暴地撞开,洪水滔天。

不是十年,是更早,久远到气息和温度都还鲜明。

是大学旁边那间廉价的ktv包房,灯光光怪陆离,空气浑浊,烟味、酒气、劣质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过生日,谁的呢?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和周微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手指在昏暗光线下偷偷缠绕。屏幕上闪动着聒噪的mv,别人在吼叫,在笑闹,他们的世界却只有彼此指尖传递的微颤和滚烫。她凑过来,带着果酒甜香的气息喷在他耳廓,声音压得很低,被淹没在噪音里,但他听清了每一个字,像火星溅进血管:“林远,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对吧?我们……能救赎彼此。”

救赎。那时觉得这个词真重,真神圣,像一道穿透泥泞生活的光。他重重地点头,把她冰凉的手整个包进掌心,用力得指节发白。心里涨满了悲壮又甜蜜的使命感。他们是被命运选中相互拯救的两个人,与周围那些肤浅的快乐格格不入。

然后是毕业,社会像一盆冰水浇下来。找工作四处碰壁,合租的老旧小区蟑螂横行,水管总是在深夜发出呜咽。最初的热情被琐碎和拮据迅速磨损。争吵开始出现,为了一顿超支的晚餐,为了一个未接的电话,为了对未来越来越模糊的想象。

记得有一次大吵,他摔门而出,在深夜的街头游荡到凌晨。回来时,看到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泪痕未干,怀里抱着他的一件旧外套。那一刻,心痛和悔恨压倒了一切。他跪在沙发边,轻轻吻去她的眼泪,喃喃发誓:“微微,对不起,我们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们能挺过去的,我们说过要救赎彼此的,记得吗?”她在睡梦中呜咽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那一刻,他相信苦难是考验,是让他们的爱情更加坚固的炼狱。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镜中的影像还在继续。隔壁的女人仿佛被男人的话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肩膀剧烈抖动。男人依旧背对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而他们自己,林远和周微,在镜子的这一边,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被迫观看这出荒诞又熟悉至极的戏剧。

画面再次切换。是他们的“家”,一个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客厅。周微缩在沙发里,不是现在的成熟疏淡,而是眉眼间积压着浓重怨气和不安的、更年轻一些的周微。她面前摊着几张打印纸,是某份心理咨询的宣传页,上面有“创伤修复”、“共同成长”的字样。林远记得那次,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议或许可以一起去寻求专业帮助。不是否定他们的爱情,只是想找些方法,让彼此都好过一点。

“你觉得我‘有病’,需要被‘修复’?”周微当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惊怒和嘲讽,“林远,当初是谁说,我们就是彼此的药?现在你告诉我,你需要外人来教你怎么‘救’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微微……”

“你就是!”她打断他,声音尖刻起来,“你受不了了,对吧?觉得我是个负担了。‘救赎’?说得真好听。你只是腻了,烦了,想给自己找条轻松的路了!就像……就像他们一样!”她忽然指向窗外,指向虚无的、象征着她不幸原生家庭和过去伤害的某个方向。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扯到他们?我们现在说的是我们俩的问题!”他也提高了声音,疲惫和无力感像潮水般上涌。

“我们俩的问题?我们俩的问题根源不就是这些问题吗?!林远,你当初接近我,说心疼我,理解我,要带我走出来。现在呢?你告诉我,要靠什么心理医生?那你的爱呢?你的救赎呢?都是骗人的吗?!”她站起来,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夺眶而出,但眼神却像刀子,“还是说,你终于承认了,你根本做不到?你和你之前那些……那些只想享受我的好,却受不了我的坏的人,没什么不同?”

“周微!你讲点道理!”

“道理?爱需要讲道理吗?林远,靠爱拯救一个人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她哭着喊出这句话,眼神绝望而疯狂,“是你前任没教过你吗?爱根本扛不住这些!”

记忆和现实的声音在镜中交叠。隔壁的女人也在嘶喊:“是你前任没教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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