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心坠雨海(2/2)
一股夹杂着痛楚和恨意的决绝,猛地从心底窜起。她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红痕。
“删除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嘶哑,却又异常坚定,“全部。所有和周屿、和苏晴相关的记忆,全部删除!”
李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好的。请签署这份知情同意书。过程不会有太大痛苦,你会感觉像是睡了一觉。”
林晚看也没看,几乎是抢过笔,在那份写满免责条款的协议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躺上那张类似牙科手术椅的设备,看着李医生将几个冰凉的电极片贴上她的太阳穴和头皮。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放松,林小姐。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李医生温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一股微弱的电流穿过大脑皮层,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意识开始模糊,像沉入温暖的海水。那些尖锐的痛苦、背叛的画面、心碎的感觉,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变得遥远、淡薄……
最后彻底陷入黑暗前,她仿佛又听到了那越来越大的雨声。
天,还在下雨啊……
她的心,好像真的变成了一片湿透的云,轻飘飘的,随着不知名的风,散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然后,不断下坠,下坠,坠入一片无声的、冰冷的海底。
***
头很沉,像灌了铅。
林晚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纯白色,简洁的吸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这是哪儿?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白色被子。房间不大,陈设简单,除了床,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
一切都透着一种……非家居的、临时的气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套陌生的、质地柔软的浅蓝色条纹病号服。
医院?我为什么在医院?
她努力回想,记忆却像断了片的电影胶片,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是大学阶梯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旁边的室友小雯偷偷在桌子底下刷着手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她记得自己好像还约了陈桉晚上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陈桉……
想到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丝甜甜的、带着涩意的暖流。那是她偷偷喜欢了很久的学长,建筑系的才子,笑容干净,手指修长。他们最近才因为一次社团活动熟悉起来,彼此间似乎有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暧昧。
对,她记得自己是大三的学生,明天还有一节重要的专业课要考试。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心里涌起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恐慌。时间好像出现了巨大的断层,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大学教室,来到这个像是医院病房的地方的。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挺拔,容貌极其俊朗,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冷静,透着一股疏离的专业感。胸牌上写着——“主治医师:陈桉”。
林晚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陈桉学长?!”她几乎是惊呼出声,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虽然她感觉只是隔了一夜)的雀跃和依赖,“你怎么在这里?这、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是你送我来的吗?我是不是生病了?”
她有一连串的问题,像蹦豆子一样问出来,挣扎着想要下床。
被称为“陈桉”的男人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医生审视病人的陌生和探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走到床边,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动作礼貌而疏远,阻止了她下床的动作。
“林小姐,请躺好,你刚做完治疗,需要休息。”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冷的玉石,没有丝毫温度。
林小姐?
这个称呼让林晚愣住了。陈桉从来都是叫她“林晚”,或者打趣时叫她“小学妹”。
“陈桉学长,你……你怎么叫我林小姐?”她困惑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属于那个阳光学长的痕迹,却没有。眼前的男人,只有属于医生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男人微微蹙了蹙眉,调试着旁边一台医疗设备的手指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语气平淡无波:“林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陈桉。但我们之前,从未相识。”
从未……相识?
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林晚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混乱。
“不……不可能!”林晚猛地摇头,激动地抓住他白大褂的袖子,“你是陈桉啊!建筑系的陈桉!我们上周还一起在图书馆讨论过方案,你还答应今晚陪我去看艺术展的预展!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撒谎或者开玩笑的迹象。
但是没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有礼貌的、略带困扰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因为病痛而胡言乱语的陌生病人。
“林小姐,你冷静一点。”陈医生(她不得不开始用这个称呼来区分记忆和现实)轻轻但坚定地拂开了她的手,动作流畅自然,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你可能是在治疗过程中,产生了一些认知混淆或者记忆错构。这是神经修复术后偶尔会出现的副作用。”
神经修复术?记忆错构?
林晚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是二十岁的大学生林晚,暗恋着学长陈桉,而不是这个躺在陌生病房里、被一个长得和陈桉一模一样的医生告知“从未相识”的病人。
巨大的信息差和认知冲击让她头晕目眩,脸色苍白。
陈医生似乎不打算再多做解释,他记录下设备上的几个数据,语气公事公办:“你的身体指标基本稳定,再观察半天,如果没有其他不适,就可以办理出院了。出院后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如果有任何不适,及时复诊。”
他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晚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呼呼地灌着冷风。认错人了?真的……只是认错人了吗?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连名字都一样?
就在他伸手握住门把手,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或许是动作的幅度,他白大褂的左侧衣角被微微带起。
刹那间,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他挽起的衬衫袖口之下,手腕往上约莫两寸的位置,露出一段清晰的、略显狰狞的疤痕。那疤痕的形态很独特,像一道扭曲的浅褐色蜈蚣,大约三四厘米长。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清晰得纤毫毕现——那是大二夏天,她和陈桉(她记忆里的那个陈桉)跟着社团去野外写生,他不小心被生锈的铁片划伤,是她手忙脚乱地翻出创可贴帮他紧急处理,后来还陪他去校医院打了破伤风针。因为伤口有点深,愈合后,就留下了这道疤。他还曾笑着对她说:“完了,小学妹,这下留疤了,以后找不到女朋友你得负责。”
位置、形状、大小……
一模一样!
世界上绝不可能有另一个人,在同样的位置,拥有同样形态的疤痕!
走到门口的男人,似乎察觉到身后骤然凝固的视线和屏住的呼吸。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随即,他像是毫无所觉般,径直拉开了门。
“咔哒。”
轻微的关门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林晚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死死地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身影。
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天又开始下起雨,
我的心浸湿了云,
随着风飘散而去,
又坠入海底,
抹不掉的旧回忆,
时刻提醒我记起,
那些伤心场景,
压抑着情绪。
旧回忆……那道疤痕,就是抹不掉的旧回忆!它在时刻提醒她,刺痛她,那个冷漠地说着“从未相识”的男人,就是她记忆里温柔含笑的陈桉学长!
可他为什么不承认?
这消失的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接受所谓的“神经修复术”?
而陈桉,又为什么会成为她的医生,并且……如此陌生?
冰冷的寒意,混杂着巨大的谜团,像窗外越来越密的雨丝,将她层层包裹,拖向深不见底的漩涡。
雨幕笼罩着城市,也笼罩着这间小小的病房,以及病房里,那颗刚刚苏醒、却已浸透冰雨、坠向未知深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