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苦果暗结糖(2/2)

而她坐在漩涡中心,手脚冰凉,内心却有一簇幽暗的、扭曲的火苗,倏地点燃,然后,无声地蔓延开来。

那股冰冷的火焰,并没有带来暖意,反而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林晚站起身,声音飘忽得自己都认不出。没人过多留意她,只有旁边一个女生含糊地应了一声。

走廊里铺着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像走在棉花上,或者,通往某个隐秘之地的软垫上。墙壁上挂着俗气的仿欧式油画,画中人的眼睛呆滞无神。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光洁的大理石台面反射着惨白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薰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手腕,试图浇灭皮肤下那层不正常的灼热。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神里藏着某种受惊动物般的慌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诡异的平静。

“标本……”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高中校园,老旧的教学楼,爬满了半墙枯萎的爬山虎。篮球场边,人声鼎沸,少年周屿跃起投篮,小腿肌肉绷出流畅的弧度,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撒了一把碎钻。她躲在人群后面,校服口袋里的老旧数码相机,镜头悄悄对准那个方向,“咔嚓”,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快门声,被淹没在欢呼里。

还有,教学楼后面那条僻静的走廊尽头,他靠在窗边,指尖夹着烟,侧脸线条冷硬,望着窗外不知名的地方。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那种疏离和颓唐,与球场上的耀眼截然不同。她又成功了,将他那一刻的孤独,变成了她秘密相册里的一页。

更多。他课桌抽屉里,随意塞着的、折叠起来的信纸,粉色的,带着淡淡的香气。她趁体育课教室没人的时候,手指颤抖着,飞快地展开,用手机拍下那些稚嫩而炽热的文字,甚至不敢细看,又原样折好放回。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些照片,成千上万张,塞满了内存卡,后来转移到一个加密了无数层的私人网络相册。命名:「标本」。

像生物课上那些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组织,失去了生机,被定格,被收藏,属于她一个人。那是她贫瘠青春里,唯一鲜活、唯一能证明自己并非完全透明的存在。

可标本,终究是会腐烂的。连同她那份不见天日的、扭曲的执念一起。

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躲在镜头后面偷窥一切的少女。可她此刻在做的事情,比少女时期更加疯狂,更加……不可饶恕。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笑,是同学会上的其他人也来了洗手间。林晚迅速关掉水龙头,抽纸擦干手,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重新汇入那片虚伪的热闹之中。

回到包厢,气氛依旧热烈。周屿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着红,话也比刚才更多了些。他解开了毛衣最上面一颗扣子,偶尔会无意识地抬手,用指关节蹭一下锁骨下方的位置,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有人调侃:“周屿,热啊?是不是看到老同学太激动了?”

周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同时嘴里还嘟囔着一些调侃的话语,似乎对某人或某事感到十分有趣。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轻松和愉悦,让人不禁想要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就在这时,周屿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那杯水上面。那杯水清澈透明,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召唤着他。周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抓起水杯,然后将其送到嘴边。

他张开嘴巴,猛地灌下一大口水。水顺着他的喉咙流淌而下,带来一阵清凉和滋润。周屿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这一口水让他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

林晚沉默地看着。那冰冷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燃烧得更加安静,更加炽烈。

同学会终于在一片狼藉和“下次再聚”的承诺中散场。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涌出ktv,深夜的冷风一吹,酒意上涌,各种丑态便露了出来。有人抱着垃圾桶吐,有人拉着人不放絮絮叨叨,有人高声唱着跑调的歌。

周屿站在路边等代驾,身形依旧挺拔,但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强忍着不适。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下意识地,用手掌根按了按胸口。

那动作很轻微,在夜色和混乱中,几乎无人注意。

除了林晚。

她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静静地看着。代驾来了,周屿拉开车门坐进去,汽车尾灯划破夜色,迅速远去。

她这才慢慢走到路边,拿出手机。屏幕解锁,那个加密相册的图标,像一个丑陋的伤疤,烙印在桌面一角。她点开,最新一张照片,是几个小时前,在包厢里,她假装自拍时,背景里,周屿端起那杯水的一瞬间。

她看了几秒,然后,手指移动到删除选项。

确认。

照片消失。

接着,她退出相册,找到那个存放着药物信息的文件夹,选中,删除。

清空回收站。

所有痕迹,在数字层面,被抹去。

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冬夜寒冷而清新的空气,肺叶被刺得生疼。手机在她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她同学会结束没有,什么时候回家。

家。那个她经营多年,看似正常、温馨的壳子。

她没有回复,只是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司机师傅的声音带着倦意。

她报出地址,声音平静无波。

车子汇入夜间的车流,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过她的脸。她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眼睛。

标本腐烂了。

但收集标本的人,还活着。并且,必须继续活下去,活在那个她亲手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壳子里。

冬天变春天?不,她只觉得,自己正无可挽回地,滑向一个更冷、更暗的深渊。而那个关于“好晴天”的未来,模糊得,就像周屿此刻在夜色中远去的车灯,一闪,便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