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握紧就不怕(2/2)
窗外,雨声未歇,反而更加汹涌,像是要淹没整个世界。他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那片模糊的光晕里。很久之后,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抬起颤抖的手。
他拨通了记忆中老家那个区号的报警电话。线路接通的声音漫长而折磨人。
终于,那边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声音:“您好,xx分局。”
他的喉咙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出来:“……您好。我想……我想查询一件很多年前的旧案。关于……关于一个叫林小雅的女孩,失踪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检索,或者评估。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经过训练的职业性的平静,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寒冷:
“林小雅失踪案,卷宗尚未封存。请问您是哪位?与当事人什么关系?”
阿哲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那边的警官似乎从电脑系统中看到了什么,语气微微一顿,随即带上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却无法完全掩饰的审慎和探究:
“先生,系统显示……您就是当年那位最后接触林小雅的……阿哲?”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枚精准射出的冰锥,瞬间钉穿了阿哲的鼓膜,余下的震动在他颅腔内嗡嗡作响,混杂着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
“……您就是当年那位最后接触林小雅的……阿哲?”
不是疑问,是确认。冰冷的,带着系统档案里尘埃气味的确认。
他猛地掐断了电话,手指僵硬得像是脱离了身体。听筒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空洞的闷响。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只剩下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和窗外那场越来越疯狂的雨。
嫌疑人。
这三个字不再是屏幕上冰冷的抽象字符,它被那通电话赋予了实体,变成了一副沉重冰冷、锈迹斑斑的镣铐,凭空出现,死死锁在了他的手腕脚踝上,拖着他的灵魂往下坠。
他曾经被警察问话。他情绪极度不稳定。他是最大嫌疑人。
为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
染血的星辰……松开的手……小雅那双盛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
破碎的画面再次蛮横地撞击着他的意识边缘,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他扶着墙壁,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
他的目光落在散落在地板上的那些搬家纸箱上,它们此刻看起来像一口口沉默的棺材,埋葬着他不知晓的过去。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扑过去,发疯似的撕扯着那些封好的胶带,将里面的东西胡乱地抛出来。旧书本、杂物、衣服……他像一个掘墓人,疯狂地挖掘着,企图从这些冰冷的旧物里找到一点关于林小雅、关于他自己、关于那个被抹去的夜晚的线索。
指尖猛地触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物体,埋在一堆旧杂志下面。
他动作停住,呼吸凝滞。慢慢地,他将那样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个旧的铁皮铅笔盒。红蓝漆色已经斑驳脱落,边角凹陷,带着岁月粗暴的痕迹。盒口卡得很紧,他用力掰了几下才打开。
里面没有铅笔橡皮。只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蝴蝶发卡。翅膀上的水钻掉了几颗,像失去了光芒的星辰,剩下的也蒙着灰。发卡的一端,沾染着一小块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可疑的污渍。
拿起发卡的瞬间,一股剧烈的情感毫无预兆地、海啸般将他吞没。
不是恐惧,不是困惑。
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沉重、纯粹、绝望,来自十四岁的他,被封印在这枚小小的发卡里,在此刻冲破时空,将他彻底击垮。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抽泣,是无声的、剧烈的奔流,冲刷着他扭曲的脸庞。他紧紧攥着那枚发卡,冰凉的金属硌得掌骨生疼,仿佛那是洪水中的唯一浮木。
一些模糊的感觉碎片随着这悲伤翻涌上来:午后的阳光,蝉鸣,女孩咯咯的笑声,并肩走在铁轨上的影子,分享一块糖的甜腻,还有……一个结结巴巴、始终未能说出口的约定。
以及最后,冰冷的雨,无尽的黑暗,还有……他拼命地、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滑脱的……彻底的失去。
“小雅……”他终于呜咽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
他弄丢了她。他遗忘了他。他让她在雨夜里独自承受了可怕的结局,而自己却安然地、空白地活了十年。
巨大的负罪感和迟来了十年的悲恸几乎将他碾碎。他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痛楚和一片冰冷的虚空。窗外的雨声重新清晰地涌入他的感知,一下,一下,敲打着这个世界,也敲打着他空荡荡的胸腔。
那雨声,和梦里一模一样。和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它一直没有停过。
他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脸上泪痕狼藉,眼神却是一种烧灼过后的、诡异的平静。他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那枚蝴蝶发卡,另一只手里,是那张背后写着“永远是最好的朋友”的照片。
永远。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凄凉。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城市在雨幕中模糊变形,霓虹融化成交织的色块,像一个不真实的、扭曲的幻境。而那雨声,持续不断地召唤着,引领着。
有一个地方。故事的起点,或许也是终点。那个他们最后共处的地方。
老火车站。
警方说,有人看见他们往那里去了。
记忆的碎片里,有铁轨冰冷的反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他小心地将照片和发卡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贴紧胸口。
然后,他拉开门,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模糊了天地的、冰冷的大雨之中。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寒意刺骨。他却毫无所觉,只是迈动着脚步,朝着城市边缘,朝着那个被遗弃的、注定存在的终点走去。
雨下整夜。
他也该去凝聚那些破碎的星辰,去拼凑那个被遗忘的结局。
去握紧那只……曾经松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