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握紧我手,夜穹不坠(1/2)
星辰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世界陷入永夜,
人们传言这是我无法凝聚光能的“天赋”所致,
绝望中她坚定地抓紧我的手:“别信,你比整个星空更明亮”,
然而当最后一颗星辰也开始明灭欲熄,
我才惊觉她本身就是我最该握紧、却正从指缝流逝的那最后一颗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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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在下。
不是那种噼里啪啦砸在锈铁皮棚顶的暴雨,而是更讨厌的,绵密、冰冷、无休无止的雨丝,从一片混沌墨黑的天幕上飘下来,吸走了世间最后一点暖意和光。街道上早已没有灯火,窗户后面也大多是死寂,只有雨声,统治着一切。
阿弃蜷在墙角的阴影里,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看不出原色的破布,可那湿寒还是能钻透进来,啃咬着骨头。他不敢睡得太沉,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不是怕贼,这世道没什么可偷的了;是怕人。怕那些同样被寒冷和绝望逼疯了的人。
但更多的时候,他听着的是头顶那片天。
寂静里,偶尔会传来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噗”声。
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
每一声“噗”响过,阿弃就觉得周遭的黑暗更浓重一分,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在眼球上的实质性的黑。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是星辰熄灭的声音。
一颗,又一颗。曾经镶嵌在夜幕上,钻石般闪烁的星辰,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接连陷入永寂。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是隔壁棚子里的那个女人,她的孩子昨天夜里发起高烧,没有光,没有药,哭声在今天凌晨已经停了。更远处,有男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头撞着什么东西,闷闷的响声和雨声混在一起。
阿弃把脸埋进膝盖,手指死死抠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点疼痛压过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污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听说了吗……西街那个老乔克……”风中飘来隔壁棚子压得极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昨晚把自己吊死在横梁上了……说是受不了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声音低下去,然后,一句更轻、却更尖锐的话溜了出来,精准地刺进阿弃的耳朵。
“……还不是都怪那个‘熄星’……他要是有用一点……老天爷给了这‘天赋’……屁的天赋!是诅咒!他一来,星子就灭得更快!”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那个凝聚星辰光能的鬼话……大家当初能让他进聚居点?现在好了……希望没了,星也要全灭了……我们……”
阿弃的脊背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牙齿咬得下颌发酸。他不是第一次听这些话了。从三个月前,最后一颗能稳定提供光和微弱能量的主星“启明”开始剧烈闪烁,他尝试调动那微弱得可怜的天赋去稳固它却失败之后,这种议论就成了背景音,日益响亮,日益恶毒。
“熄星”——这是他们给他起的外号。
似乎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他拥有了这该死的、却毫无用处的凝聚星光的能力。世界需要光,而他,据说是唯一能“摆弄”光的人。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消失。
沉重的脚步声在棚外停下,粗鲁地掀开了挡雨的破帘子。一股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汗臭的味道涌了进来。
“熄星!”来人是个高壮的男人,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滚出来!长老们叫你!”
阿弃没动。
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棚柱,整个简陋的窝棚簌簌发抖,落下更多冰冷的雨水。“聋了吗?快点!别磨蹭!”
阿弃慢慢抬起头,透过耷拉在额前的湿发看向外面。黑暗中,只能看到男人一个模糊狰狞的轮廓。他沉默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跟着那男人走入雨幕。
聚居点中心最大的那间棚屋里挤满了人。几盏最劣质的、散发着刺鼻动物油脂味的油灯被珍重地点燃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张张枯槁、焦虑而又带着隐隐敌意的脸。正中间坐着三位长老,他们是这个聚居点最后的决策者,此刻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阿弃站在中间,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污浊的水渍。无数道目光钉在他身上,冰冷,沉重,几乎要把他压垮。
“阿弃,”中间最年长的长老开口,声音疲惫不堪,“‘长庚’……也快不行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骚动和呜咽。长庚星,是启明熄灭后,天际最后还能勉强散发一点微光的星辰,是所有人心里最后的支柱,哪怕它的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照不亮脚下的路。
“我们……我们都知道了,你之前尝试过……”另一个长老艰难地措辞,“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再试一次,集中你所有的……‘天赋’,稳住它,哪怕……哪怕只是让它灭得慢一点……”
“有什么用?”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个尖厉的声音,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女人哭喊着,“他试得还不够多吗?哪次成功了?启明就是他试没的!他是灾星!他不该在这里!”
“对!滚出去!”
“把他赶走!说不定星就不灭了!”
“都是他招来的厄运!”
诅咒和怒吼像石头一样砸过来。阿弃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冻疮和泥污的手。就是这双手,被寄予厚望,被称作拥有古老传承的光之天赋。可它们现在只会发抖,冰冷,连一点萤火虫的光都凝聚不起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一个字音都发不出。解释?辩解?说他真的尽力了?说每次尝试凝聚那遥远微弱的光能,都像在用一根丝线去拉拽一座崩塌的山,不仅徒劳,反噬的力量还会撕裂他自己的精神?说他也怕,怕下一次尝试,会不会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长庚瞬间湮灭?
没人会听。他们只需要一个宣泄绝望的出口,而他,恰好就是那个靶子。
“安静!”首席长老用力顿了顿手里的木杖,呵斥着骚动的人群,但他看着阿弃的眼神里,也只剩下最后一丝勉强支撑的期望,或者说,是别无选择的孤注一掷。“阿弃,去吧。去了望崖。那里离天更近……这是命令,也是为了所有人。”
不是为了所有人。只是为了让他们觉得,在最终结局到来前,他们已经尝试过所有可能。阿弃心里明镜似的。
他被推搡着,在一片压抑的怨恨和低语中,走出了棚屋。雨更大了些,砸在脸上,又冷又疼。
聚居点的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栓的声音像是最后的审判。
他一个人站在彻底的黑夜里,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雨和绝望。远方的了望崖只是一个更黑的轮廓,像一头巨兽沉默地匍匐着,等待着吞噬什么。
走吧。还能去哪里呢?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崖的方向挪动。冰冷的雨水流进眼睛,又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脚下的泥泞吸着他的破草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不想去,不想再一次体验那竭尽全力却徒劳无功的折磨,不想感受那星光在指尖彻底消散时的冰冷死寂。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黑暗和雨水彻底压垮,想要就此躺倒,任凭泥水淹没的时候——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抓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腕。
阿弃猛地一颤,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甩开。
“别听他们的。”
一个声音,清亮,坚定,像一道微弱的但却劈开了浓稠夜色的闪电,直接穿透哗哗的雨声,落在他耳边。
他愕然回头。
是星遥。
她没打伞,也没穿厚重的蓑衣,只套着一件旧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斗篷,兜帽滑落在脑后,露出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和黑得发亮的眼睛。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丝滚落,她却像完全不在意,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那力道不容置疑。
“星遥?你……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阿弃急了,试图挣脱她。她身体一直不算好,怎么能淋这样的冷雨。
“跟你一起去。”星遥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她的手攥得更紧,那惊人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从她掌心渡过来,几乎要烫伤他冻僵的皮肤。
“不行!那是了望崖!而且我……”阿弃的声音哽住了,“……我做不到,你知道的,我……”
“我不知道。”星遥打断他,往前跨了一步,逼得他不得不正视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丝毫的怀疑、恐惧或者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清澈信任。“我只知道,别信他们说的。阿弃,你看着我的眼睛。”
雨幕中,她的目光像两颗温润的黑曜石,牢牢锁住他。
“你比那些熄灭的星辰,比整个死寂的夜空,加起来都要明亮。”
阿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得发疼。他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她那纯粹得让人自惭形秽的眼神。“别说了……星遥,那不是真的……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那也不是你的错!”星遥的声音抬高了些,带着罕见的激动,“星辰熄灭,是世界自身的病症!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把世界的重量压在你一个人肩上,压垮了,再来说是你的骨头不够硬?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用力拉了他一把,声音缓和下来,却更加坚定:“走吧,我陪你上去。成不成,试过再说。就算……就算最后真的都灭了,那也不是你不够亮。”
她握着他的手,牵引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他,一步步朝山崖走去。那点温暖的触感,像黑夜里唯一的光源,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驱散着他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和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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