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最后才相信你(2/2)
胃部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像有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拧了一把。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这疼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了。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上腹,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将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压下去。
抽屉里,那几张被揉皱又展平的检查报告单,像无声的警告。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最终的宣判。至少,不是现在。现在,她得去医院。不是为了自己的胃,而是为了替馆里一位即将退休的老教授取一份重要的体检报告。老教授对她多有照拂,这份人情,她不能耽误。
***
市立医院妇产科诊区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新生命萌发的微甜气息,弥漫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粉蓝色的墙面,墙上贴着的卡通母婴宣传画,周围挺着孕肚、脸上交织着期待与不适的女人们,以及陪伴在侧、小心翼翼搀扶着的男人们……这一切,都构成一个与林晚隔绝了太久的、过于鲜活的世界。她像一尾误入的枯鱼,被这过分蓬勃的生命力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穿过这片区域,去后面的综合楼。
就在她即将穿过连接两栋楼的玻璃长廊时,一个熟悉到让她灵魂都在瞬间冻结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她的视野。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林晚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是他!
沈哲。
那个在监控画面里,于暴雨中决然离去的侧影,那个在她梦里反复出现、醒来后只留下满室空寂的轮廓,此刻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地出现在几步之外。
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头发似乎修剪得更利落了些,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浅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肩线依旧挺拔。只是,他整个人的姿态、神情,都散发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松弛和……满足。他微微侧着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很漂亮,有着一头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穿着宽松舒适的孕妇裙,腹部已经高高隆起。此刻,她正微蹙着眉,一手捂着嘴,似乎有些反胃。
“小心点,晴晴。”沈哲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他一手稳稳地托着女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到她背后,轻轻地、一下下地拍抚着,“再忍忍,医生说了,过了这阵就好了。想喝点水吗?温的还是凉的?”
他的无名指上,一枚简洁的铂金婚戒,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光芒。那光芒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林晚的瞳孔,穿透了三年精心构筑的所有自欺欺人的堡垒。
痛。不是胃部那种熟悉的绞痛。是一种从心脏深处爆裂开来的、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的剧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呕……”那叫“晴晴”的女人又干呕了一下,身体微晃。
“慢点慢点!”沈哲的声音更加紧张,手臂用力,几乎是将她半圈在怀里护着,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他微微抬起头,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晚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林晚清晰地看到沈哲脸上的温柔和关切,在看清她的脸的刹那,如同遭遇寒流的潮水,急速地冻结、僵硬,最后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陌生。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愧疚,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仿佛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质问,想尖叫,想冲上去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可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冰冷的对视中被抽空了。
沈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漠然地移开,仿佛她只是走廊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重新低下头,声音恢复了对身边人特有的温存,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马上到诊室了。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下歇歇?”他指的是林晚旁边不远处的等候椅。
他扶着那个叫晴晴的女人,朝着林晚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每一步,都碾碎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被迫”的幻想。
他们越来越近。林晚甚至能闻到那个女人身上淡淡的、甜腻的妊娠油的味道,能看清沈哲羊绒衫领口下那根她曾亲手为他挑选的、细细的铂金项链。那项链坠子,是半颗心形。
晴晴似乎被刚才那阵恶心弄得有点虚弱,任由沈哲扶着,微闭着眼,眉头轻蹙。沈哲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在即将与僵立的林晚擦肩而过时,他甚至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晴晴与林晚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空间,保护意味十足。
就在他们几乎要错身而过的瞬间,积压了三年的火山,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岩层,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轰然爆发!
“沈哲!”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突兀地炸响。
周围几个等候的孕妇和家属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沈哲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怀里的晴晴也惊得睁开了眼,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看向林晚。
沈哲缓缓转过身,眉头紧锁,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和一种毫不掩饰的陌生感。他上下打量着林晚,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这位小姐,你叫我?”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疏离,仿佛真的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这冰冷的否认,这彻底的切割,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林晚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强行压下,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你看着我!沈哲!看着我!你告诉我……三年前那场雨……你提着行李去了哪里?!你告诉我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在安静的诊区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晴晴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了,下意识地往沈哲身后缩了缩,手不自觉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警惕地看着林晚:“阿默……她是谁啊?你认识吗?”她的声音带着惊疑。
“阿默?”林晚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心脏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连名字……都换了?为了彻底抹去过去?为了彻底……抹去她?
沈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冰寒几乎能冻伤人。他伸出手,以一种完全占有的姿态,将晴晴更紧地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刺向林晚,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警告:“这位女士,请你自重!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再这样骚扰我和我的妻子,我马上叫保安了!”
“不认识?”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林晚淹没。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所有的理智都崩断了。她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抖得几乎握不住。她用力划开屏幕,点开相册,手指疯狂地滑动,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出游,在郊外的山顶。照片上,她和沈哲紧紧依偎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沈哲甚至还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大大的吻。
她将手机屏幕猛地举到沈哲眼前,屏幕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声音破碎而凄厉:“不认识?那你告诉我!这张照片上抱着你的女人是谁?!这个笑得像个傻子的女人是谁?!沈哲!你告诉我啊——!”
她的嘶喊带着哭腔,在走廊里回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
那张清晰无比的照片,像一个无法抵赖的证据,赤裸裸地呈现在沈哲眼前,也呈现在他身后那个叫晴晴的女人眼前。
沈哲的脸色在看清照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白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像是慌乱,又像是被触碰到某种禁忌的恼怒,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身后的晴晴,眼睛倏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看照片,又猛地抬头看向沈哲的侧脸,嘴唇微微颤抖着,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就在这死寂般的几秒钟里,沈哲却做出了一个让林晚彻底坠入冰窟的动作。
他并没有去看晴晴,也没有再看那张照片。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晚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他微微侧过身,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刚才那场惊涛骇浪从未发生。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仔细地拭去了晴晴因为惊愕和不适而溢出嘴角的一点点水渍。
那动作里蕴含的珍视和温柔,是林晚曾经无比熟悉的,如今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脏。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林晚。那眼神里所有的波澜都已平息,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胆寒的平静和厌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走廊,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照片?”他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p图技术现在这么发达了吗?这位推销员小姐,为了推销你的保险还是别的什么,真是煞费苦心,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带着一种无奈和安抚的意味,轻轻拍了拍晴晴的手背,声音放柔了些,却字字诛心:
“现在骗子真多,防不胜防。老婆,别怕,没事了。”
推销员?骗子?p图?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剧毒的冰凌,精准地刺入林晚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她举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身体晃了晃,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颠倒。沈哲那张写满陌生和厌烦的脸,晴晴惊疑不定却明显选择了相信丈夫的眼神,周围人群投射过来的、带着鄙夷和看戏意味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死死缠住,拖向无底的深渊。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所有的光线都黯淡了。只有沈哲那句冰冷的“骗子真多”,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反复轰鸣。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模糊的眩晕边缘,林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尖隔着薄薄的外套布料,触碰到了口袋里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边缘。
是那份报告。那份她一直不敢面对、今天出门前鬼使神差塞进口袋的……胃癌诊断书。
胃部的绞痛,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反而诡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片,突然散发出的、难以想象的滚烫。那温度透过布料,烙印在她的皮肤上,顺着血液,一路灼烧到心脏深处。
原来,一直到最后都我还相信你,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曾经。
原来,我的心陪着你把自己关紧,关在一个名为“等待”的坟墓里。
原来,不要说你还在,我真的不会再信了。
也好。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那滚烫的诊断书和眼前这幕绝情的戏码,彻底地、冰冷地……稳定了。
她扶着墙,缓缓地、缓缓地站直身体。没有再看沈哲和他护着的孕妇一眼。目光掠过他们,投向走廊尽头那片空洞的白光,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转过身,像一个抽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一步一步,无声地、缓慢地,朝着那片空洞的白光走去,将那对“恩爱”的夫妻,将那刺耳的议论声,将那三年自欺欺人的等待,将那个叫“林晚”的、愚蠢透顶的自己……统统抛在了身后喧嚣的妇产科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