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爱笑的眼睛(1/2)
苏晚是顶尖婚礼策划师,却有个禁忌主题——“爱笑的眼睛”。
三年前她为初恋设计这套方案时,对方突然消失。
如今客户执意要复刻这个主题,新郎竟是她念念不忘的初恋。
“林远,你当年为什么逃婚?”她颤抖着问。
他指着方案中的暴风雨装置:“那晚我赶来见你,车祸失忆了。”
灯光亮起,苏晚按下删除键——所有婚纱照瞬间碎裂。
“可我的眼睛,”她笑得泪光闪烁,“早就不为你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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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霓虹灯在雨夜里晕染开一片朦胧而冰冷的光海,将苏晚工作室的巨大落地玻璃涂抹得模糊不清。屋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光线昏黄,勉强撕开一小片浓稠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亚克力板、打印墨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干燥花香气,那是无数场婚礼庆典后残留的、近乎甜腻的余味。
苏晚整个人陷进宽大的设计椅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指尖在平板电脑光滑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过分清晰的下颌线和眼底那片深重的疲惫。一张张设计图飞速掠过——繁复的玫瑰拱门、璀璨的水晶吊灯、铺天盖地的香槟色绸缎……那些曾让她引以为傲、被业界奉为经典的婚礼场景,此刻却像褪色的旧照片,激不起心底一丝涟漪。
直到。
指尖猛地顿住。
屏幕中央,一张尘封已久的设计图被唤醒。标题赫然在目——“爱笑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几乎要将耳膜震破。喉咙发紧,一股尖锐的酸涩感直冲鼻腔和眼眶。
是它。
那张设计图,线条早已不再新颖,色彩运用在如今看来甚至略显稚嫩。可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记忆深处最脆弱的地方。中心舞台的背景板,被她别出心裁地设计成一双巨大、弯弯的笑眼轮廓,用无数细小的暖白色led灯珠勾勒而成,本该在婚礼现场温柔地注视新人。新人通道两旁,原本计划摆放一系列定制的玻璃灯箱,每一面灯箱里,都精心嵌入着新人在不同生命阶段里,笑得最开怀、眼睛最亮的照片。仪式区正上方,本该垂落一片由轻薄半透明纱幔巧妙编织成的云朵,象征着澄澈的天空和纯粹的爱意。
而那个最核心、也最危险的装置——“暴风雨·洗礼·新生”——的草图,此刻就静静躺在方案的最后几页。设计说明的文字冰冷又带着某种残酷的诗意:“……象征性的暴风雨淋湿装置启动,短暂覆盖新人过往影像,寓意共同经历风雨洗礼后,携手删除昨日阴霾,迎接新生……”
删除昨日阴霾?苏晚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平板。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所有精心打印出来的、属于她和林远的“爱笑的眼睛”设计稿,连同那些承载着欢笑与未来的照片,就是被这样一场真实的、冰冷的暴雨,彻底淋湿、泡烂、冲进了肮脏的下水道。一同被冲走的,还有她引以为傲的、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
那之后,“爱笑的眼睛”成了她工作室里一个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忌词。它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被层层叠叠的“星光璀璨”、“永恒花园”、“云端秘境”这些华丽的新主题覆盖着、掩饰着。她用一场又一场别人完美无瑕的婚礼,来麻痹自己,证明自己依旧站在行业的顶端,未曾跌落。
可它终究还是回来了。以一种最猝不及防、也最残忍的方式。
平板电脑突然在掌中疯狂震动起来,屏幕瞬间被来电显示占据——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指尖的颤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带着那种属于“顶尖婚礼策划师苏晚”应有的、无懈可击的冷静:“您好,‘时光印记’婚礼设计工作室,我是苏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从容和不容置疑的干脆:“苏晚老师您好,我是沈薇。久仰您的大名。我和我未婚夫看了您很多案例,非常喜欢您的风格。我们希望委托您,为我们设计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
“感谢您的信任,沈小姐。”苏晚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能了解一下两位对婚礼风格的核心期待吗?比如主题色调、氛围营造,或者有没有特别钟爱的元素或故事想要融入其中?这些信息会帮助我们为您量身打造最契合的方案。”
短暂的沉默。电话那端的背景音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然后,沈薇清晰而平静地吐出了那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苏晚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
“主题,我们想要‘爱笑的眼睛’。”
“……”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纸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平板电脑冰冷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闪烁着,映在她骤然失焦的瞳孔里,那片光海瞬间扭曲、破碎,变成三年前那个雨夜倾泻而下的、无边无际的冰冷雨水。
“……爱笑的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干涩、陌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就是您早期那个非常经典的设计概念。”沈薇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确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和我先生都特别喜欢那个创意!用新人的笑容,尤其是眼睛里的神采作为贯穿婚礼的核心线索,既温馨又独特。我们希望能复刻那个主题的精髓,当然,细节上可以根据我们现在的喜好做一些升级调整。”
复刻?
苏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猛地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个雨夜被泡烂的设计稿、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林远的脸、还有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婚宴厅里像个傻子一样的绝望,统统压回记忆的深渊。
“沈小姐,”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终究泄露了一丝紧绷的沙哑,“那个主题……是我非常早期的作品,坦白说,理念和呈现方式都有些过时了。我们工作室近年有很多更成熟、也更符合当下潮流的新主题,比如‘星辰絮语’或者‘森屿时光’,视觉效果和情感表达都更加……”
“苏老师,”沈薇温和却异常坚定地打断了她,“我们想要的,就是‘爱笑的眼睛’。名字、核心概念、尤其是那个‘暴风雨洗礼’的环节,我们都非常喜欢。那种风雨过后见彩虹、携手删除过往阴霾的寓意,特别打动我们。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共同的决定。这四个字像重锤敲在苏晚心上。
“而且,”沈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愿意支付双倍的策划费。时间上也希望尽快推进,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双倍费用。三个月后。每一个条件都像是精准投喂的诱饵。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落地灯灯丝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和苏晚自己压抑到极限的、沉重的呼吸声。窗外,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传来,遥远而模糊。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苏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咚咚作响。指尖冰冷,掌心却渗出了黏腻的汗。
“……好吧,沈小姐。”最终,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调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尊重客户的选择是我们的原则。麻烦您和未婚夫抽时间过来一趟,我们详细沟通需求。”
挂断电话的瞬间,苏晚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后靠进椅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里像是埋进了一根烧红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心跳,都狠狠灼烧着她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胀痛。窗外那模糊不清的霓虹光晕,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旋转,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雨夜,倾盆而下、冰冷刺骨的绝望。
复刻“爱笑的眼睛”?为沈薇,还有她那个……幸运的未婚夫?
苏晚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些疯狂滋生的念头。她拉开抽屉,动作近乎粗暴地翻找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药瓶。她拧开盖子,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看也没看,直接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舌根弥漫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平板电脑屏幕。那张“爱笑的眼睛”主视觉图——那双巨大的、由暖白色灯珠勾勒的弯弯笑眼——正安静地凝视着她。灯光柔和,线条流畅,充满了对幸福最纯粹的期许。三年前,当她一笔一划勾勒出这双眼睛时,心里涌动着怎样滚烫的甜蜜?她记得林远看到草图时,眼睛骤然亮起的光,像落满了星辰。他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转圈,爽朗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晚晚!这太棒了!这双眼睛……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笑着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兴奋地喊着,低头用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可那亮光,那笑声,那温热的触感,最后都被那个冰冷的雨夜吞噬了。她穿着精心挑选的、缀满细碎水晶的婚纱,像个可笑的玩偶,站在布置得如梦似幻的婚宴厅入口,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凝固。宾客们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身上。手机一遍遍拨打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冲进滂沱大雨里,昂贵的婚纱瞬间被泥水浸透,沉重地拖拽着她。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她发疯似的跑向他们租下的、准备作为婚房的小公寓,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里面空空荡荡。属于林远的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未在这里生活过。只有客厅的桌子上,压着一张被雨水打湿了边缘的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晚晚,对不起。我必须离开。忘了我。”
“忘了我”。
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精心盘好的发髻散乱不堪,昂贵的婚纱变成了一堆肮脏的破布。窗外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瓢泼大雨,屋内是她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场雨,不仅淋湿了昨天,更像一场毁灭性的酸雨,彻底腐蚀了她眼底曾经的光彩。她花了三年时间,用无数场别人的完美婚礼作为砖石,在废墟上艰难地重建了一个“顶尖婚礼策划师苏晚”的壳子。她以为壳子够厚了,厚到足以抵御任何风雨。
可沈薇轻飘飘的一句“爱笑的眼睛”,就将这看似坚固的堡垒,轻易地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缝。寒意顺着裂缝丝丝缕缕地渗入,冻得她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
“苏晚,撑住。”她对着落地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翕动嘴唇。窗外的霓虹将她的影子染成一片支离破碎的彩色。倒影中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只有那被咬得泛白的下唇,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倔强。
为了工作室的声誉,为了那些等着她发工资的员工,为了证明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会被一场雨、一个人彻底击垮的苏晚……
她必须接下这个案子。
三天后,“时光印记”工作室明亮整洁的会客区。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浅灰色的地毯晒得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浓郁的香气。苏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的疲惫和连日来被偏头痛折磨的痕迹。她端坐在设计桌后,面前摊开着全新的“爱笑的眼睛”概念草图,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平板边缘,指节却微微泛白。
助理小唐轻轻敲了敲门,探进头来,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苏晚姐,沈小姐和她未婚夫到了。”
“请他们进来。”苏晚的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化的温和笑意。
门被推开。沈薇率先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香芋紫色的羊绒连衣裙,衬得皮肤白皙,气质温婉。脸上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甜蜜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苏晚脸上,带着真诚的欣赏和期待:“苏老师,打扰了。”
苏晚站起身,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欢迎,沈小姐。”她的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般,越过了沈薇的肩膀,投向门口那个紧随其后的高大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空气骤然凝固,咖啡的香气、阳光的暖意、地毯柔软的触感……所有的感官瞬间失灵。
门口的光线被那个身影挡住了一部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三年的时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将那份属于青年人的张扬沉淀为一种更深沉内敛的气质。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让她沉溺其中、最终又将她推入深渊的眼睛。
林远。
真的是他。
苏晚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瞬间冻结的冰面,僵硬地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惊涛骇浪,所有的镇定、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丢进沸腾的油锅,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高跟鞋的后跟磕在椅子腿上,发出一声突兀的轻响。
林远的目光也落在了苏晚身上。他的眼神起初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和礼貌,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那疏离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骤然裂开,化为纯粹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幽灵。
“苏……晚?”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几乎没发出声音,但那两个字的口型,苏晚看得清清楚楚。
会客区里死一般的寂静。阳光依旧明媚,咖啡依旧飘香,但这片空间却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了。小唐站在门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诡异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脸上的职业笑容僵住了,眼神在苏晚和林远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沈薇脸上的甜蜜笑容也凝固了。她疑惑地看了看瞬间失魂落魄的未婚夫,又看了看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颤的苏晚,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挽住了林远的胳膊,像是要抓住什么依靠。
“远哥?”沈薇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们……认识?”
林远似乎被沈薇的声音惊醒。他猛地回过神,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沈薇,那里面有震惊未消的余波,有浓得化不开的混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苏晚,里面充满了探究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痛苦挣扎。
苏晚死死地盯着林远,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找回了一丝清明。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让她痛彻心扉又魂牵梦绕的脸,转向沈薇。嘴角努力地向上牵拉,试图重新挂上那个无懈可击的职业面具,然而那笑容僵硬而破碎,比哭还要难看。
“沈小姐,”苏晚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碎石,“很抱歉,我……我突然有点不舒服。能否请我的助理小唐先陪你们看看初步方案?我需要……失陪几分钟。” 她的目光扫过设计桌上摊开的那份“爱笑的眼睛”草图,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不等沈薇和林远有任何反应,苏晚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脚步虚浮地冲向会客室通往她私人办公室的那扇门。她的背影僵硬而仓皇,像一只被箭矢射中、急于逃离猎场的惊鹿。
“砰!”
办公室的门被苏晚用尽全身力气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空气。背脊重重地抵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世界天旋地转。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那根烧红的钢针,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几乎要撕裂她头颅的剧痛。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蜷缩起身体,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吸进来的全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林远……沈薇的未婚夫……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以这样荒谬绝伦、又残忍至极的方式!
“爱笑的眼睛”……原来兜兜转转,他还是要这个主题。只是新娘,不再是她苏晚。
门外隐约传来沈薇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远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识苏老师?她怎么……你们……”
然后是林远低沉沙哑、充满了疲惫和混乱的回应,模糊不清:“薇薇……别问了……让我静一静……我需要……想想……”
想想?
苏晚蜷缩在门后,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歇斯底里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三年前,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那个被绝望和冰冷雨水彻底淹没的婚宴厅门口,她也是这样蜷缩着身体,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任凭雨水和泪水冲刷着脸颊,一遍遍地对着那个再也无法接通的号码无声嘶喊:林远,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在哪里?!
而现在,他就在这里。一墙之隔。成了别人的未婚夫,来和她这个“顶尖婚礼策划师”,商讨如何复刻他们当年……不,是她当年为他们精心设计的婚礼。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猛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视线落在办公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雕半成品。粗糙的刀工,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个女孩侧脸的轮廓,眉眼弯弯,带着笑意。那是林远曾经笨拙地尝试为她雕刻的生日礼物,只刻了一半,就随着他的消失被遗弃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木雕,盯着那粗糙却带着熟悉笑意的眼睛轮廓。三年来所有强行压抑的委屈、愤怒、不甘和蚀骨的思念,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林远,你凭什么?!
苏晚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扶着门板,挣扎着站了起来。镜子里的女人双眼红肿,脸色惨白,但眼底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冰冷的、近乎毁灭的火焰。
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冷水阀,掬起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地泼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寒意激得她一哆嗦,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镜中的女人,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好,林远。你要“爱笑的眼睛”?
我给你。
我会用最专业的姿态,亲手为你们打造这场“完美”的婚礼。我会让你看着,看着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欢笑和期许,是如何被套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在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我会让你知道,当年那个被你像垃圾一样丢弃在雨夜里的苏晚,如今不仅活着,还活得足够耀眼,耀眼到可以平静地为你和你的新娘编织美梦。
还有那个“暴风雨·洗礼·新生”的装置……
苏晚的目光投向桌上那份方案草图中那个醒目的核心装置设计图。冰冷的、象征性的雨水淋湿装置……寓意删除昨日阴霾?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笑容。眼底深处那簇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这场“洗礼”,到底会洗去谁的“阴霾”,又最终会“新生”出什么。
这场游戏,既然你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重新开启。
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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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三天,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苏晚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高速运转。她重新绘制了“爱笑的眼睛”的每一处细节,线条更加流畅,色彩搭配更加考究,灯光效果的计算精确到了流明值。她甚至主动约了沈薇单独沟通了几次新娘的个人偏好,对花材的选择、灯光的冷暖、音乐的节奏都做了详尽的记录和调整,态度专业得无可挑剔。只是每一次沟通,她都巧妙地避开了林远。
沈薇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几分忧虑和心不在焉,几次欲言又止,看向苏晚的眼神复杂难辨,带着探究和隐隐的不安。苏晚只当没看见。
直到方案最终确认会的前一天傍晚。工作室的人都已下班,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人。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的轮廓。她独自站在设计台前,台面上摊开着最终定稿的“爱笑的眼睛”效果图,还有那个核心装置——“暴风雨·洗礼·新生”的详细结构图。
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图纸上象征“暴风雨”的淋湿装置。冰冷的蓝色线条,模拟雨水的透明导管系统,下方是收集“被淋湿的昨日”的暗槽……寓意“删除”。她的指尖冰凉。
突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苏晚身体瞬间绷紧,没有回头。空气里弥漫开一丝熟悉的、清冽又带着淡淡木质调的气息——那是林远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混杂着一丝烟草味。这个味道,曾无数次在她耳畔萦绕,带着温热的呼吸和低沉的絮语。
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沉默在偌大的空间里弥漫,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苏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灼热、复杂,充满了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林远。
林远站在几步开外的光影交界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看起来比三天前更加疲惫,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下颌线绷得很紧。那双曾经让她沉溺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痛苦、挣扎、困惑,还有一种苏晚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沉重。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叫她的名字,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只是那样深深地、痛苦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穿透,寻找一个早已迷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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