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的爱没前奏(2/2)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含糊地应道:“嗯……一个朋友写的。我觉得……它很特别。”
导师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行!就这首!编曲上我们可以再丰富一下层次。林晚,好好准备,这首歌有‘核’,有力量!说不定能成为你毕业季最大的亮点!”
音乐厅后台的空气弥漫着化妆品的脂粉香、汗水和一种绷紧的弦即将断裂前的紧张气息。巨大的天鹅绒幕布隔绝了前台的灯光和喧嚣,只留下后台一片忙乱而压抑的嘈杂。林晚坐在化妆镜前,镜中的女孩妆容精致,一袭简约的白色长裙,衬得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清新却也脆弱。然而,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却冰凉,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心底汹涌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些翻腾的念头压下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化妆台上摊开的乐谱——正是许嘉言那首没有名字的《no.7》。此刻,它已经经过专业编曲老师的润色,配器更加丰满,但旋律的骨架和灵魂,依旧是许嘉言笔下那直白又深沉的模样。
“他会来吗?”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样盘旋不去。自从那天在咖啡馆仓促关门躲开他之后,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他们之间那道沉默的墙,似乎彻底凝固成了冰。他再也没在咖啡馆出现过。毕业季的兵荒马乱,让两人本就不多的交集彻底清零。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音乐会的邀请函。
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林晚闭上眼,歌词在脑海里翻滚:
“我的爱没前奏像这首歌,你会不会也心动着但是不说……”
他会听到吗?听到她唱出他埋藏了四年的心声?他会明白她选择这首歌的意义吗?还是……他会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一种公然的、将他最私密的内心摊开在聚光灯下的背叛?
恐惧和期待像两条冰冷的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林晚!准备!下一个就是你了!”舞台监督洪亮的声音穿透后台的嘈杂,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睁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站起身,提起裙摆,走向通往舞台侧翼的通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滚烫的炭火上。
幕布缓缓拉开。刺目的聚光灯如同灼热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只能看到无数模糊的光点和偶尔闪烁的手机屏幕亮光。巨大的音乐厅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吞噬着所有的声音。
林晚走到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前,手指冰凉地握住冰凉的金属杆。她甚至不敢看向观众席,目光只能死死地定在脚下那一小圈被灯光照亮的舞台地板。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盖过了所有背景音。
前奏响起。经过编配,钢琴清冽的音符如同冷泉滴落,吉他带着一点布鲁斯的慵懒感轻轻加入,接着是弦乐铺陈出温暖的底色。这不再是咖啡馆里她清唱时的单薄,而是一首被精心打磨过的、完整而动人的作品。
林晚闭上眼,努力屏蔽掉台下的一切,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喉咙、胸腔,集中在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歌词上。她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点初时的微颤,却奇异地穿透了偌大的空间:
“我的爱没前奏像这首歌……”
第一句出口,奇异地,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紧张感开始缓缓退潮。她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找回了那种熟悉的、带着清甜质感的沙哑。她不再刻意回避,目光开始尝试着、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投向那片深不可测的观众席。
灯光太强,台下太暗。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依然执拗地扫视着,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中绝望搜寻灯塔的旅人。
“……你会不会也心动着但是不说?”
唱到这一句时,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执拗的追问力量。目光扫过前排的嘉宾席,扫过中间的观众区……没有。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向冰冷的谷底。巨大的失望和自嘲瞬间攫住了她。果然……他怎么会来呢?自己这孤注一掷的“告白”,终究只是一场无人回应的独角戏。
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强装的镇定。一股汹涌的热意直冲眼眶。她几乎要唱不下去了,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和颤抖。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抠着麦克风支架冰凉的金属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继续。
“像我一样习惯把爱藏着不开口……”
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悲伤。台下似乎起了一丝细微的骚动,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导师在侧幕焦急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完了。林晚绝望地想。她的毕业演出,她精心准备的谢幕,彻底搞砸了。不仅搞砸了演出,也把自己卑微的心事,暴露在这满场的目光之下,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音乐掩盖的声响,从舞台正上方传来。
林晚下意识地抬头。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连串轻微的、如同细小冰凌断裂的“啪嗒”声响起。
舞台正上方,那片由无数块方形天花板组成的巨大顶棚,其中一块的边缘,突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道缝隙猛地扩大!
“哗啦——!”
伴随着一声不算太响但异常清晰的破裂声,那块天花板——或者说,是天花板上一个精心伪装过的夹层——像是被某种内部积蓄已久的力量猛然撑开,豁然洞开!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没有刺耳的巨响,没有坠落的危险物。
只有雪。
一场无声的、突如其来的、由无数白色纸张组成的暴雪!
雪白的、密密麻麻的纸张,如同被惊起的、栖息在穹顶的亿万只白鸽,从那豁开的黑暗洞口里,浩浩荡荡、义无反顾地倾泻而下!
它们旋转着,翻飞着,打着旋儿,带着一种近乎悲壮又无比温柔的气势,簌簌落下,瞬间覆盖了整个舞台。灯光穿过漫天飞舞的纸页,投下无数跳跃晃动的光斑和阴影,整个空间被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的氛围笼罩。
音乐还在继续流淌,但演奏者似乎也惊呆了,旋律变得有些凌乱迟疑。台下的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惊呼。
林晚站在舞台中央,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纸雪”包围。一张纸页打着旋儿,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然后飘落在她脚边。
她茫然地、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指尖颤抖着,拾起了离她最近的那一张。
纸张是普通的五线谱稿纸,有些旧了,带着熟悉的微涩质感。正面,是她无比眼熟的那些音符——正是她此刻正在演唱的《no.7》的旋律线。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预感,缓缓移向纸张的背面。
刹那间,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的搏动冲击着耳膜,震耳欲聋。
纸张的背面,没有音符,没有文字。
只有一幅铅笔素描。
画的是一个女孩的侧影。她坐在咖啡馆那个小小的、略显简陋的演唱区,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灯光从她头顶斜斜洒下,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调试琴弦,一缕发丝从鬓角滑落,垂在颊边。神态捕捉得如此精准,连她唱歌时无意识微微抿起的嘴角都清晰可见。
那分明是她!是林晚!而且……是她大二上学期某一天的样子!她甚至记得那天自己穿了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机械地、僵硬地弯下腰,又拾起脚边的另一张飘落的谱纸。
背面,依旧是铅笔素描。
画的是她低头认真看着面前谱架上的歌词,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记忆某个段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吉他背带的一角。
再一张……
是她某次唱到高音部分,身体微微后仰,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喉部的线条因用力而微微绷紧。
又一张……
是她被窗外突然响起的雷声惊到,下意识缩了下肩膀,脸上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惊吓表情。
一张,又一张……
林晚被淹没在漫天飞舞的、画满了她的“乐谱”之中。她蹲下身,双手近乎慌乱地捡拾着这些散落的纸页,每一张的背面,都是她!不同角度,不同神态,不同瞬间的她!
大笑的她,疲惫的她,走神望着窗外的她,被小雯逗笑时捂着嘴的她,认真擦拭琴弦的她,下雨天望着窗玻璃上雨痕发呆的她……无数个林晚,无数个被角落里那双眼睛默默捕捉、珍藏了四年的瞬间,此刻从天空倾泻而下,将她温柔地、彻底地淹没!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手中那些泛黄的、画满了她的纸页上,洇开深色的、小小的圆晕。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硬块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法抑制的剧烈哽咽让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止了。整个音乐厅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又震撼人心的一幕惊呆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上那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在漫天飘落的“画像”中,哭得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聚焦的目光中,舞台侧翼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许嘉言。
他没有穿正式的礼服,依旧是简单的深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他一步步走上舞台,踩过那些铺满地面的、画满了林晚的乐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目光,穿过飞舞的纸页,穿过明亮的灯光,穿过四年的沉默时光,直直地、一瞬不瞬地锁在林晚身上。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躲闪和克制,只剩下一种失而复得的、燃烧般的赤诚,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他在林晚面前停下脚步。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
舞台的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拂去了林晚脸颊上滚烫的泪珠。那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然后,他拿起林晚手中紧攥着的一张乐谱——那张画着她抱着吉他侧影的素描。他翻到正面,指着一段空白处。
林晚泪眼朦胧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
在那段她曾无比熟悉的旋律线旁边,在那些他曾写下的、关于她声音的细微注解下方,一行新的、同样清隽却更加有力的铅笔字迹,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当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你会不会 say yes?”
字迹很新,墨痕仿佛还带着书写时的温度。
林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只倒映着她一人的眼眸里。那里面,是四年沉默的积淀,是此刻孤注一掷的勇气,是浓得再也无法藏匿的爱意和等待。
世界彻底安静了。
音乐厅巨大的穹顶下,只有漫天洁白的纸页,还在无声地、缓缓地飘落,如同永不落幕的温柔雪片。
许嘉言看着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是一个等待了太久、终于可以不再隐藏的笑容。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无声地追问,又像是在确认一个等待了四年的答案。
林晚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那些铺满舞台、承载了四年无声岁月的画像,看着那行终于问出口的“say yes?”。
所有的迟疑、所有的恐惧、所有关于“前奏”的纠结,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纸张特有的气息涌入肺腑,却奇异地点燃了胸腔里那团沉寂已久的火焰。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狠狠地点了下头。
泪水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汹涌滑落,但这一次,泪水冲刷过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泪光的笑容。
许嘉言眼中的光,瞬间亮得惊人,像沉寂的火山终于喷发出炽热的熔岩。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刚才小心翼翼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地将眼前这个哭花了妆、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耀眼的女孩,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林晚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颈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同样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耳膜,沉稳而有力,像一首终于找到节奏的鼓点。
台下,死寂的空气被彻底点燃。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巨大的、足以掀翻屋顶的掌声、口哨声和欢呼声猛然爆发出来,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整个音乐厅!闪光灯亮成一片,如同夏夜骤然炸开的星河。
导师站在侧幕,看着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还有那依旧在灯光下缓缓飘落的、画满了林晚的乐谱,长长地、释然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然的、欣慰的笑容,轻轻鼓起了掌。
喧嚣的声浪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林晚埋在许嘉言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褪色了,只剩下这个怀抱的坚实温暖,和他胸腔里那与自己同频共振的、激烈的心跳声。
原来,沉默并非无话可说。那写在旋律间隙的名字,那画在乐谱背面的无数个瞬间,那从穹顶倾泻而下的、无声的告白雪……都是他笨拙又磅礴的前奏。
没有精心设计的铺垫,没有华丽的辞藻。他的爱,就像这首歌一样,莽撞,直接,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生命,却又在漫长的岁月里,用最沉默的方式,写下了最恢弘的序章。
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看着许嘉言同样泛红的眼眶,看着他那双终于不再躲闪、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她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笑意,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回应:
“yes!”
许嘉言的手臂骤然收得更紧,像是要把这个肯定的答案也一起揉进骨子里。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融。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更紧地抱着她,在漫天飞舞的、属于他们的无声乐章里,在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归港的旅人。
那些从天空飘落的泛黄乐谱,轻轻覆盖在他们的脚下、肩上、发梢。每一张的背面,那些用铅笔细细描绘的、沉默的四年时光,都在此刻,在聚光灯下,在震耳欲聋的“yes”的回响里,被赋予了最盛大、最圆满的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