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阿喜之死(2/2)

但爹娘只是一连厌恶瞧着她们,口中一声一声“贱丫头”,说死了最好,省得浪费银钱,最后除了一顿毒打,阿喜连半个子都没有拿到。

眼看着妹妹越来越虚弱,阿喜只能咬咬牙,背着妹妹走了很久很久,凭着单薄的记忆走到了镇子中,走到了医馆门口。

她以为医者仁心,她已经想好,她可以为大夫浆洗衣物,以报答大夫的救命之恩。

可没有银钱,她连医馆的大门都没有进去便被轰了出来。

便是跪在医馆门口,用一辈子当牛做马来祈求,也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

现在,妹妹死了……

阿喜低头,呆呆看着妹妹苍白瘦弱的小脸。

妹妹生前,连一顿饱饭都未曾吃过。

阿喜从来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为什么?

都是爹娘的骨肉,为什么她和妹妹过得连猪狗都不如,而那个蠢笨如猪的弟弟,都已经七岁了,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能众星捧月,过得和个地主一般。

阿喜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

“恨吗?”

那把遮了一路雨水的伞被收了起来:“你妹妹只是得了风寒,只需要三十文,喝些治风寒的药便可……可惜……”

三十文?

阿喜茫然。

只要三十文吗?

她心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冰凉得没有一丝热度。

那晚是如何结束的,阿喜已经不太记得了。

可她现在忽然记起来了。

她记得,她拿起了斧头,她记得,娘恐惧的脸和爹软瘫的腿,还有那个蠢笨如猪的弟弟,还不知死活的叫着她“死丫头”。

那一晚,她挥起了斧头。

原来人命,是那样脆弱;原来她心中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爹娘,也会怕,也会求饶,也会缩成一团惨叫……

屋外的马车一直停在那里,直到茅草屋着了火。

阿喜上了马车。

她从未见到过这么干净暖和的马车,马车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不知是用什么皮毛做成的,洁白无瑕,没有一丝瑕疵。

更令人惊奇的,连一丝腥气都嗅不到。

再加上车内的香炉,阿喜只觉得,周身轻盈盈,就像做梦一般。

直到身上的血水滴到了白毯上,阿喜才如梦初醒。

她跪在毯子上,看着洁白的毯子被渲染出一块血红的斑点,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别提接过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阿暮,你吓到她了……”

阿喜听到有人说。

“所以……”

那个神仙般的人开口道:“我叫顾怜,你叫什么?”

彼时总被叫做刘家大丫的阿喜一瞬茫然,名字?

从小到大,她不是被叫做贱丫头,便是被叫做死丫头,便是村内关系好的叔叔婶婶们,也是叫她刘家大丫头。

可阿喜知道,那不是名字。

她的弟弟,叫刘传宗。

这是弟弟出生那年,爹娘花了一两银子,请村里的举人老爷取的。

这才是名字。

彼时的刘家大丫难得有一丝羞愧,她悄悄抬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这可不行……日后,日后你就叫阿喜吧!”

“阿喜……”

真好听。

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

阿喜想,那大概是她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吧。

她有了名字,有了家……

“我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阿喜艰难挤出一丝笑意:“他曾经说过,便是小小的鸟雀,只能勇敢,也能追求自己的幸福,我想……想成为他口中那只勇敢的鸟雀,便是没有结果,只要陪在他身边,我就满足了。”

阿喜伸手想要触碰她日思夜想的脸庞。

鲜红的血已经浸湿了顾怜的衣袍,阿喜迷迷糊糊想到,少主这么爱干净的人,她这次弄脏了少主的衣服,少主不会生气吧!

那可糟糕了,少主可难哄了,得哄好久好久呢。

好久好久……

阿喜嘴边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顾怜看着阿喜口中源源不断的鲜血,只觉得整颗心犹如撕裂般疼痛。

他俯首落下一滴泪,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阿喜喜欢他。

因为他故意的……

顾怜太知道,如果给绝境中的人一丝甜,那么他们就会义无反顾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供他驱使。

阿喜如是,其他人如是。

那时候他故意出手相助,便是看中阿喜眼中那倔强的毅力还有弑父杀母的狠心决绝。

将阿喜带回府内后,顾怜便像逗弄宠物,故意派人暗中刁难阿喜,他出手相助,如此几次,顺利俘获了阿喜的芳心。

他早就看出阿喜眼中掩不住的情义,还曾经乐不可支告诉沈暮:“瞧瞧,我不过略施小计,就能让那丫头对我情根深种,哈哈哈~”

“你没看到她恨不得为我死的样子,也太好骗了些……”

顾怜记得,他笑得在床上打滚。

沈暮正在给屋内的灯烛内添着灯油。

他似乎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既然不喜欢她,便不该招惹她。”

那时候沈暮神情如何呢,顾怜不记得了。

现在他只是忽然有些迷茫,当日的沈暮,到底说的是阿喜还是他自己呢。

可那时候顾怜并没有这个怀疑,只是笑嘻嘻道:“这怎么能叫招惹呢,我明明救了她,成了她的‘神’。”

这种感觉,真是美好。

那时候沈暮说了什么呢,顾怜记得。

他说:“她不一样……”

顾怜疑惑:“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一个饿得面黄肌瘦、丑不拉几的小丫头,难不成你以为我能看上她?阿暮,你堂堂一个护法,莫不是还要和一个小丫头抢醋吃?”

他误以为沈暮在吃醋,更是笑得停不下来:“哎呀呀,真该让旁人也看看你这吃醋的模样……”

顾怜记得,那时候沈暮沉默了很久,一直到他笑得没了声音。

“她不一样,你把你的名字给了她。”

直到沈暮死去很多年,顾怜也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记得那时沈暮的神情,似悲伤,又像是艳羡……

可惜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

他只是接过沈暮手中的物什,哄道:“哎呀,我只是觉得,那个丫头拿起斧头拼命的样子,有我一两分的神采,随口给的,没有什么含义的。”

那丫头若是没用,他照样杀了。

可沈暮忽然很认真看着他:“不一样的,阿怜……”

他说:“赋予名字便是赋予感情,阿怜,真心和假义,是能感受到的。她爱上你,是因为你在让她爱上你的过程中,你也同样付出了感情,即使很少很少。阿怜,如果有朝一日,她死了,你会很难过,即使,这无关爱情……”

顾怜当时不明白。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心软的。

可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失去阿喜,他真的会心痛。

即使这如沈暮所说,无关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