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一个半小时的约定(1/2)

第二天清晨,栖心苑比往常更早地苏醒过来。

顾魏换下了家居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色衬衫和长裤,外面套了件薄开衫,虽然依旧是休闲打扮,但比起前两日的随意,多了几分要出门的郑重。陈一萌也特意调整了排班,空出了上午陪他去复诊。

浙大附属医院心内科的独立诊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特有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顾长河院长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垂眸仔细看着桌上摊开的几份检查报告。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入,在他严肃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顾魏坐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姿态还算放松,但微微交握放在膝上的手指,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像每一个等待宣判的病人一样,目光落在父亲手中的纸张上,试图从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陈一萌坐在稍侧方的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包带。作为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她看过无数影像片和报告,参与过无数次的病情讨论,面对再复杂的病例也能保持头脑清晰、心跳平稳。

可此刻,坐在这里,看着公公,国内心内科权威之一,凝神审视着丈夫的心脏彩超、24小时动态心电图报告、还有最新的血液生化结果,她的心底却罕见地泛起一阵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那是一种属于家属的紧张。

她看着顾长河修长的手指逐一划过报告单上的关键数据,时不时停顿,指尖在某几个数值上轻轻点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又松开。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那是属于顶尖专家的审视目光,仿佛能穿透纸张,直接看到顾魏那颗跳动着、曾经历过tavr手术的心脏内部去。

诊室里太安静了,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三个人的呼吸声。陈一萌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忽然想起顾魏术后最初那段时间,自己也是这样,每次看到他的心电图,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波动,都会忍不住心里一揪。后来他恢复良好,这种情绪渐渐淡去,直到最近他频频出现状况,那份被专业素养压抑下去的担忧,又在此刻,在这个充满权威和决定性的空间里,悄然浮现。

她不是怀疑顾长河的专业判断,相反,正因为他太专业、太权威,即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才显得如此有分量。那将不仅仅是一个医生的诊断,某种程度上,也像是一位父亲对儿子健康状况的“终审判决”。

顾长河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项,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抬起眼看向顾魏。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评估他的气色和精神状态,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带着惯有的冷静:“24小时动态心电图显示,房性早搏比上次检查有增多,虽然还是在可控范围内,但这是个明确的信号。尤其是集中在夜间和后半夜,说明即使在你认为的休息状态下,心脏的负荷和应激反应依然存在。”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顾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顾长河又拿起心脏彩超的报告:“结构和血流情况目前看维持得不错,手术效果是稳定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顾魏的眼睛,“小北,你的心肌做功效率在疲劳状态下有明显下降趋势。这和你近期的自觉症状是吻合的。”

他不再看报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这是一个更偏向谈话而非纯粹诊疗的姿态。“这次肠胃炎是个诱因,但根源还是长期的过度消耗。你的身体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你,储备已经快见底了。”

顾魏沉默地听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陈一萌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等待着后面的“但是”或者“所以”。

顾长河的目光在儿子和儿媳之间扫了一下,最后重新落回顾魏身上,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我的意见是,至少在未来一个月内,你必须严格执行以下几条:第一,临床工作减半,复杂手术、长时间站立的手术一律暂停;第二,你那个德国项目,远程参与可以,但所有需要集中高强度脑力、体力的会议和实验操作禁止参与;第三,保证每天八小时以上睡眠,午后必须休息;第四,饮食严格按照给你开的营养方案来,低脂低盐高蛋白,少食多餐;第五,”他顿了顿,“定期来我这里报到,复查心电图和血液指标。”

每说一条,顾魏的下颌线似乎就更绷紧一分,但自始至终,他没有出言反驳。

顾长河说完,看向陈一萌:“一萌,你是医生,也是他最亲近的人,在家里,你监督执行。有问题随时联系我或者陈明。”

陈一萌立刻坐直了身体,认真点头:“爸,您放心,我明白。” 那句“您放心”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刚才无意识屏住的呼吸,此刻才缓缓舒了出来。

尽管公公的诊断和要求比她预想的还要严格,但奇怪的是,听到这样清晰明确的指令,她心中那份属于家属的慌乱感,反而平息了不少。有了权威的定论和具体的方案,剩下的,就是执行和守护了。

顾魏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接受了某种既定的命运,肩膀微微塌下一点,又很快挺直。他看着父亲,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知道了,爸。听您的。”

从诊室出来,走廊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顾魏沉默地走着,陈一萌跟在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他的手有些凉。

“其实……爸说的这些,跟陈明还有我之前要求的,也差不多。”陈一萌低声说,试图缓和气氛。

“嗯。”顾魏应了一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忽然问,“你刚才……是不是挺紧张的?”

陈一萌愣了一下,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她坦然承认:“有一点。明明知道爸是专家,可坐在那里等他看报告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顾魏看着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些许余悸,心里那点因为被严格限制而产生的烦闷,忽然就被一种酸软的情绪取代了。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有些微汗的手,用力握了握。

“没事了,”他说,既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有方案就好。我们……回家吧。”

家,此刻成了最具体、也最温暖的归宿。而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一步一步,共同且谨慎地走下去。

车子平稳地驶离浙大附医,汇入上午的车流。

阳光透过车窗,在顾魏微微蹙起的眉宇间投下晃动的光影。他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看似落在前方道路,实则有些失焦,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腕上的表带,嘴唇抿了几次,又松开,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一萌专注地开着车,眼角的余光却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太了解他了。那份刚刚在他父亲诊室里被迫“认命”的平静,此刻正被另一种更熟悉、也更顽固的情绪悄无声息地侵蚀,那是对工作的牵挂。

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稳,陈一萌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侧过脸,语气平淡却笃定地开口:“想回医院看看?”

顾魏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被看穿的赧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几乎是立刻顺着她递过来的台阶就下了,语气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烦恼和无奈:“是啊……这两天完全‘脱岗’,科里肯定堆了不少事。那个德国项目的临床数据核查节点快到了,还有两个术后病人的情况,我得亲自看过病程记录才放心。老严虽然靠得住,但有些细节……”

他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活儿干不完,他放不下心。

陈一萌听着他细数那些“非他不可”的理由,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没有立刻反驳或重复父亲的禁令,反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了然,也有一丝纵容的宠溺:“我家小顾医生,真是不容易啊。”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像是在权衡某个风险与收益,“这样吧,现在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回咱们医院。你呢,就去科里简单处理一下最紧急、必须你过目的事情,比如看看那几个重点病人的情况,签几个紧要的文件。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也变得锐利了些,“原则是:只看,不动;只坐,不站;只处理文书,不上手操作。时间控制在一个半小时以内,到点必须离开,回我办公室休息,或者直接回家。”

她说完,又补充道:“正好我下午科室里也有个教学会议,大概两点开始。你处理完,可以在我办公室休息等我,或者你先回去。怎么样?”

顾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脸上的阴霾瞬间扫空大半。他立刻坐直了些,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老婆你放心,我一定注意!绝对不超过一个半小时,我就坐办公室里,哪儿也不乱跑,保证不累着!”

他那迫不及待又信誓旦旦的样子,让陈一萌恍惚间觉得看到了某种大型犬类在得到出门许可时的兴奋反应。她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软,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监管者的严肃,只稍稍放缓了语气:“那你乖乖的啊。”

“肯定乖!”顾魏毫不犹豫地接口,甚至带上了一点孩子气的保证,“我肯定比西西还乖,不吵不闹,按时‘下班’!”

陈一萌终于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摇了摇头,绿灯亮起,她重新启动车子,改变了路线,朝着他们工作的华清大学附属医院驶去。车厢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顾魏甚至开始主动跟她聊起下午她那个教学会议的内容,显得心情颇佳。

陈一萌一边应着,一边用余光瞥着他重新焕发出些许神采的侧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完全把他按在家里与工作隔绝是不现实的,也未必是最好的方式。

适当的、有限度的“放风”,或许反而能缓解他心理上的焦躁,更有利于真正的休养。关键在于“度”的把握,以及他能否真的如他保证的那样“乖”。

而顾魏,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医院建筑轮廓,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在有限的一个半小时内,最高效地把积压的事情处理掉。至于“比西西还乖”的承诺……他默默想着,只要不被发现他偷偷多看了两份非紧急的会诊单,应该不算食言吧?

车子驶入医院地下车库,停稳。一场关于“信任”与“自律”的小小考验,即将在熟悉的消毒水气息中,悄然开始。

午后一点,华清大学附属医院消化病学中心,顾魏的办公室内。

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顾魏坐在电脑前,鼻梁上架着那副防蓝光眼镜,眉心微蹙,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复杂的腹腔镜手术录像和旁边同步显示的生理参数曲线。

他的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做下标注,或者拿起旁边摊开的纸质病历本对照查看。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主机运行的低微嗡鸣和他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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