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手术刀与摇篮曲（2/2）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让她立刻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一丝哺乳后的慵懒：“喂，我是陈一萌。”
电话那头是神经外科值班副主任，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和急切：“陈医生，实在抱歉打扰你休产假。刚收了个急诊病人，巨大脑膜瘤，位置非常刁钻，紧贴着窦汇和重要功能区，影像上看，剥离难度极大，术中稍有不慎……”
对方详细描述了病情，陈一萌听着，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锐利，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她脑海中迅速构建出肿瘤的立体影像，模拟着手术入路和可能遇到的险情。确实，这样的病例，放眼整个神经外科，她是公认处理得最好、成功率最高的专家。
“我们评估过了，”副主任的声音带着无奈，“这个手术，只有您来做，把握最大。病人情况还在持续恶化，拖不起……”
陈一萌几乎没有犹豫。目光扫过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那柔软和依赖让她心头一软，但另一种更强大的、根植于骨髓的责任感瞬间占据了上风。
“我知道了。”她打断对方，声音清晰而冷静，“把病人所有资料发给我，我马上看。安排手术，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挂断电话，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西西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但方才那份宁谧的氛围已被打破，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弦被悄然绷紧。
陈一萌低头，用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娇嫩的脸颊，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歉疚。产假还未过半，她曾以为能拥有更长的、完全属于女儿的时光。
张姐从阳台走进来，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轻声问：“一萌，医院有事？”
“嗯。”陈一萌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干练，“有个紧急手术，明天得回去一趟。”
她抱着女儿站起身，走向书房，准备查阅即将发来的病人资料。路过厨房时，她对王阿姨说：“王阿姨，明天早上麻烦帮我准备早餐，我早点去医院。”
王阿姨连忙应下。
当顾魏晚上下班回家时，感受到的便是家中这种微妙的变化。妻子不像往常那样在客厅陪孩子，而是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影像资料凝神思索。餐桌上，陈一萌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明天要回医院做手术的事。
顾魏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她。他看到她眼底熟悉的、属于“陈医生”的专注和决心，也捕捉到了一丝掩藏得很好的、对女儿的牵挂。
他没有问“非去不可吗”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也是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人命关天”这四个字的分量，也清楚在某些领域，自己妻子所承担的那份无人可替代的责任。
他给她碗里夹了块她爱吃的清蒸鱼，语气平静如常：“病人情况怎么样？”
“比较棘手，肿瘤位置不好。”陈一萌简要说了几句。
“需要我做什么？”顾魏问。
“家里和西西，就交给你和张姐了。”陈一萌看向他，眼神里是信任，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放心。”顾魏颔首，这两个字承载着无声的支持和理解，“明天我争取不被医院叫去。”
饭后，陈一萌又钻进了书房，为明天那场预计将持续近十个小时的硬仗做着最后的准备。顾魏则接手了哄睡女儿的工作，他抱着西西在客厅里缓缓踱步，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目光却不时地望向书房那扇透出光线的门。
他知道，平静的休假生活被打破了，但这就是他们选择的、无法截然分开的生活与职业。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的战场需要她时，稳稳地守住他们的后方，让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履行一名医生的天职。
夜色渐深，这个家，正为明天的分别与各自的坚守，做着无声的准备。
清晨七点，天光已亮。
陈一萌已轻手轻脚地起身，她在女儿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目光在那安睡的稚嫩脸庞上流连片刻，最终利落地转身。她没有惊动刚刚睡下不久的顾魏，只在餐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我去医院了，一切顺利。家里辛苦你。— 萌」
当顾魏被西西准时的“晨间呼唤”吵醒时，身边的位置早已空荡冰凉。他拿起那张字条，看着那熟悉的、略带锋芒的笔迹，仿佛能感受到妻子奔赴战场前的决绝与冷静。他收起字条，深吸一口气，迎来了自己作为“主力奶爸”的第一个白天。
与此同时，陈一萌已换好洗手衣，站在了神经外科手术室的刷手池前。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臂，带走最后一丝属于家庭的温情与牵绊。她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锐利，神情专注，所有的柔软都被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此刻，她是陈一萌医生，是病人唯一的希望。
手术室里，无影灯亮如白昼。病人已被麻醉，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
当陈一萌的手握起那把她无比熟悉的手术刀时，一种久违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掌控感瞬间回归。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影像资料上那个棘手的肿瘤三维结构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手术开始。”
她的声音通过口罩传出，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手术刀精准地划开头皮，电凝止血，颅骨钻开……每一步都如同精密仪器在运作。助手和护士们屏息凝神，配合着她。肿瘤的位置果然如预想般凶险，与重要的血管和神经粘连紧密，剥离过程如同在雷区排雷，稍有不慎便是灾难性的后果。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气氛中一分一秒流逝。
陈一萌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轻轻拭去。她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在显微镜呈现的那个微观世界里，她是绝对的王者。
而在栖心苑的家中，顾魏正经历着另一场“战役”。
张姐负责主要的育儿操作，但顾魏坚持要亲力亲为地参与。给西西换尿布，他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仿佛在处理什么精密器械；尝试用奶瓶喂奶，温度试了又试，姿势调整了再调整，小家伙却不太买账，扭来扭去，奶渍蹭了顾魏一身。
“顾医生，放松点，西西能感觉到您的紧张。”张姐在一旁忍俊不禁地指导。
顾魏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比处理腹腔内大出血更让人紧张的，是怀里这个软绵绵、会动会闹的小生命。他抱着女儿在客厅里踱步，学着陈一萌的样子哼着不成调的歌，手机里还存着几首所谓的“安抚白噪音”。当西西终于在他怀里再次安稳睡去时，顾魏觉得自己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台超高难度的手术，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他抽空给陈一萌发了条微信：「西西很乖，已喂奶一次，尿布更换两次。一切安好，勿念。」附上一张女儿熟睡的侧脸照。
他知道她此刻看不到，但他需要汇报，也需要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后方稳固，她能安心战斗。
手术室里，陈一萌正在进行最关键的肿瘤剥离阶段。她的动作轻缓到了极致，每一次轻微的分离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突然，监护仪发出轻微的警报声，病人血压有波动。
“准备降压药，缓慢静推。”陈一萌的声音依旧稳定，手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吸引器。”
她的冷静感染了所有人，小小的波动被迅速平息。肿瘤被一点点地从正常脑组织中分离出来，保护着那些至关重要的血管和神经。
当最后一小块肿瘤组织被完整取下，放入弯盘时，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陈一萌仔细检查术野，确认止血彻底，完美保护了所有关键结构。
“关颅。”
她放下器械，缓缓直起已经僵硬酸痛的腰背。高强度集中精神近八个小时，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成功的喜悦和救回一条生命的满足感，冲淡了这一切。
她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迎面是病人家属激动而感激的目光。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婉拒了家属递过来的感谢礼物，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更衣室。
拿出手机，开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顾魏发来的那条信息和女儿的照片。看着屏幕上女儿恬静的睡颜，以及顾魏那句“一切安好”，陈一萌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混合着疲惫与幸福的柔软笑容。
她回复道：「手术成功。我很快回来。」
家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无论你在外面的战场上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总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在等待你归来，那里有为你亮起的灯，有你牵挂的人，以及一份让你能瞬间卸下盔甲的安宁。
而对顾魏和陈一萌而言，他们既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对方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去实现职业理想与生命价值的最大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