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梦与现实交接点(2/2)

直到确认他们真的离开,她才缓缓转身,面向那扇厚重的病房门。

门上的观察窗透出里面昏暗的光线。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门把上停顿了一瞬,才轻轻压下,推门而入。

单人病房里,只有墙角一盏夜灯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占据着空气,混合着药水的清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重伤者的衰败气息。

各种监护仪器闪烁着或红或绿的光点,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像生命的秒针在机械地读秒,衬得这方空间格外寂静,甚至有一种抽离现实的虚幻感。

王九就躺在那片被仪器环绕的惨白病床中央,身形在薄被下显得异常单薄,几乎看不出起伏。

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手背上贴着胶布,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如同生命的脐带,连接着上方的吊瓶,药液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注入他青色的血管。

他的脸上扣着透明的呼吸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

面罩随着呼吸机的节奏,规律地泛起白雾,又缓缓消散,维持着一种机械的、脆弱的感觉。

他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那张平日里总是写满讥诮、疯狂、眼神锐利得能刺伤人的脸,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奇异地褪去了所有攻击性。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平日里紧抿的、显得冷酷或无谓的嘴角,也因为虚弱和仪器压迫而放松。

一种近乎脆弱的、毫无防备的“乖顺”笼罩着他,仿佛那个桀骜不驯、行事癫狂的灵魂暂时离开了这具破损的躯壳。

陆离轻轻合上门,将外界彻底隔绝。

她走到床边的椅子前,将手包放在一旁,并没有立刻坐下。

她站在那儿,微微低头,凝视着王九毫无血色的脸。

黑色的长发从她肩头滑落几缕,垂在颊边。

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还沾染着昨夜奔波的尘埃与寒意,与病房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个曾让她无比警惕、甚至感到有些棘手的疯子,这个在最后一刻用那样的方式将她推出死亡范围的男人,却如此诡异地牵动着她的神经。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沉静的眼底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

她终于慢慢坐进椅子里,脊背挺直,是一个既保持警惕又不失疲倦的姿态,目光却未曾从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移开。

王九是从一场混沌而漫长的梦境深处,一点点挣扎着浮上来的。

梦里的画面既模糊,却又带着某种刺痛神经的清晰。

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或是刻意模糊掉的碎片——潮湿肮脏的巷弄、冰冷的拳脚、燃烧的怒火、还有更久远之前……一丝几乎抓不住的、属于“正常”的温暖剪影——全都翻涌上来,纠缠撕扯。

他在梦中奔跑、厮杀、坠落,又被无形的力量拖回黑暗的泥沼。

最终,是一道撕裂黑暗的强光,和随之而来的、几乎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成了他挣脱梦魇的锚点。

“呃……”

一声极其轻微、沙哑得不似人声的闷哼,从他干裂的喉咙深处溢出。

随即,意识像是生锈的齿轮,开始艰涩地转动。首先是遍布全身的、沉重而麻木的钝痛,然后是无法动弹的僵硬感,最后是感官的缓慢回归。

眼皮重若千斤,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晕刺入眼中,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光。

他本能地闭上,又尝试了几次,才逐渐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视线起初是涣散的,只有朦胧的色块和晃动的影子。

他极其缓慢地、控制着眼球的移动,目光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扫过床边闪烁着幽光的冰冷仪器,最后,终于定格在床侧的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在他那混乱破碎的梦境边缘,曾无数次掠过、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

此刻,她就真实地坐在那里,离他不过一臂之遥。

黑色的长发有些松散地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小半张脸。

她一只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头微微歪向一边,眼睛闭着。

胸膛随着均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似乎睡着了。

窗外熹微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让她平日总是冷静自持、甚至带着些许锐利的轮廓,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也难掩眉宇间深深的倦色。

是……阿离。

这个名字伴随着梦境里那个中年妇女的惊呼声,猛地撞进他刚刚重启的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长大了?

这个认知比梦境更不真实。

王九试图移动一下手指,或者发出点声音,但身体像是灌了铅,又被无数无形的绳索捆缚,连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只有眼球还能勉强转动,视线死死地锁在陆离沉睡的侧脸上。

呼吸面罩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噪音,胸口传来的闷痛提醒着他重伤的现实。

他看着她,混乱的思绪在虚弱和疼痛中艰难地拼接。

他说不清。巨大的疲惫和身体深处叫嚣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意识像退潮般开始模糊。

在重新坠入黑暗之前,他最后残存的念头是:

她还活着。

小九……看起来我比你做的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