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肝脑(2/2)

“后来,两人结婚后,借着方家留下的人脉和资源,‘明筑设计’顺风顺水,很快成了云港建筑装饰行业的龙头,纳税大户。甚至在临川省,都可以排进前十强。”江盛用这句话做了收尾。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江盛讲述的方韵的故事,在沈恪这里,与视频里那个温柔却饱受摧残的女性形象,与小时候陪伴他、给他讲故事的青春靓丽的女生,与林晚星那双遗传自母亲的眼睛……彻底连接,形成了一个带着悲剧色彩的、令人心碎的闭环。

原来,那看似风光的开端,早已埋下了日后所有悲剧的种子。

保姆从楼上下来,脸上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笑意:“二位医生,林先生醒了,请到书房稍坐。”她引着二人走向一扇虚掩着的深色木门。

就在沈恪的手即将触到门把的瞬间——

“哗啦——!”

客厅方向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紧接着是孩子“哇”的一声大哭。

几人猛地回头。只见楼梯口,四岁的林旭晨正坐在地上,身边散落了一地的奥特曼和塑料玩具零件——显然是他想把自己那个比他还大的玩具箱拖下楼,结果失了重心。

“哎呦我的小祖宗!”保姆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引路了,慌忙小跑过去,“一眼看不住你就要翻天!摔着哪儿了?让阿姨看看!”

沈恪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他几步跨过去,没有先去管散落的玩具,而是蹲下身,小心地避开水渍和碎片,将那个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孩子抱了起来。

“摔疼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一手稳稳托着孩子,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检查着他的小脑袋和膝盖,指尖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和精准,在他可能磕碰的地方轻轻揉了揉,“这里吗?还是这里?”

林旭晨被这温柔的对待安抚了,哭声渐歇,变成了委屈的抽泣,小脑袋靠在沈恪坚实的肩膀上,沾着泪珠的眼睛依赖地看着他。

沈恪就着抱他的姿势,单膝点地,将孩子一只蹭掉了一半的软底小鞋仔细穿好,系上粘扣。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穿好鞋,沈恪想将他放下,林旭晨却两条小胳膊猛地收紧,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带着未散的哭腔奶声奶气地央求:“抱……我有好多奥特曼,每一个都有名字的……我想给你看看……”

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沈恪,带着无限的信任和雏鸟般的依恋。

站在书房门口的江盛看着这一幕,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他朝沈恪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提醒:“恪神,正事。”

沈恪低头看了看怀里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与晚星轮廓相似的下颌和嘟着的嘴巴。他沉默了一瞬,随即做出了决定。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旭晨在他臂弯里坐得更安稳些,然后抱着这个意外的“小挂件”,对江盛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书房门。

书房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弥漫着隔夜的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的体味。林国栋直接趴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发出沉重的鼾声。

抱着孩子的沈恪在靠墙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林旭晨乖乖待在他怀里,好奇地打量着昏暗的房间和趴在桌上的爸爸。

江盛在墙壁上摸索片刻,没找到吊灯开关,便径直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丝绒窗帘。正午的阳光猛地刺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随即推开一扇窗,清冷的空气涌入,稍微驱散了室内的浊气。做完这些,他在沈恪身旁坐下。

这时,林旭晨从沈恪膝头滑下来,跑到书桌前,踮起脚尖,用力推搡着林国栋的胳膊,童声稚气地喊着:“爸爸……醒醒……太阳晒屁股啦!快起来陪我玩奥特曼!”

林国栋在睡梦中被惊扰,十分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力道不轻,含混地斥骂道:“滚开!”

林旭晨被吓得一缩,冲着自己爸爸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嘟囔了一句“坏爸爸”,转身就跑出了书房。

这番动静终于让林国栋挣扎着抬起了头。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神涣散,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模糊地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他先是看向离他稍近、戴着眼镜显得斯文的江盛,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宿醉未醒的暴躁和不耐:

“你……你是谁?”

他的视线随即移向旁边的沈恪。当目光触及沈恪那张在逆光中轮廓分明、与他记忆中某个身影高度重合的脸时,林国栋猛地僵住了。他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沿着他黑黄憔悴的脸颊滑落。

他朝着沈恪的方向,颤巍巍地伸出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哭腔和幻觉般的慈爱:

“阳阳……?是阳阳吗?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看爸爸了?爸爸……爸爸好想你啊……”

沈恪的心外科医生视角瞬间启动,冷静地扫描着林国栋:

面容黑黄憔悴,与视频中那个高大威武、暴戾恣睢的中年男人判若两人,身形明显消瘦佝偻。这并非简单的酗酒宿醉,而是长期肝病患者的特征性面容——肝病面容。他的行动迟缓,语言缺乏逻辑,靠近时,能闻到他呼出的气体带着一种类似烂苹果混合臭鸡蛋的、甜腥而腐败的特殊气味——这是“肝臭” ,肝脏功能严重受损、体内毒素堆积的典型表现。结合他此刻出现的幻觉、认知错乱,将自己认作林旭阳……

旁边的江盛,精神科医生的职业本能也被触发:

他敏锐地捕捉到林国栋情绪和认知的极度不稳定,从暴躁到流泪认错人只在瞬息之间,这绝非正常的情绪波动。他低声对沈恪快速判断:“他不对劲,不像是简单的醉酒,更可能是器质性脑病……”

沈恪的结论几乎与江盛同时得出,他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肝性脑病。必须立刻送医院,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