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做梦里当判官,笔头写的是命(2/2)
查无可查,问无可问。
唯有一些从疯癫的玄明长老口中泄露出的只言片语,在坊间悄然流传——世有“梦中判官”,执笔定罪,心念为证,无人可逃。
小院之内,一切恢复了平静,仿佛外界的惊涛骇浪与此地无关。
阿丙正拿着扫帚清扫着落叶,眉头却紧紧皱起。
他停下动作,目光锐利地扫向地窖的方向。
一连三日,每到子时,都会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悄无声息地从地底渗出,围绕着地窖盘旋三圈,然后又悄然散去。
那黑雾极其隐蔽,若非他天生一双“阵纹眼”,对能量流动异常敏感,根本无法察觉。
他不敢大意,当即将此事禀报给了陈九。
此刻,陈九正坐在石桌旁,碑娘的虚影立于他身后,听完阿丙的描述,她那万年不变的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是梦魇尊的残魂留下的‘愿种’。”碑娘沉声道,“它极为狡猾,在被你镇压前,分出了一丝最本源的魂念,化作愿种藏匿于地脉深处。这黑雾是它在试探,它在等,等‘心渊锁’松动。”
陈九脸色一白,追问道:“心渊锁松动?”
“对。”碑娘的声音愈发低沉,“凤清漪虽然苏醒,但心渊之上的封锁并未完全解除。只要再有任何人因强烈的执念陷入深层梦境,这颗愿种便能借那人的执念为阶梯,引动梦魇尊残留在天地间的力量,借愿重生!”
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东西竟如此难缠。
不能再等了,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变数。
他霍然起身,“墨生!”
墨影再现,躬身候命。
陈九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身前的灯焰上轻轻一拨,竟硬生生从那豆大的火焰中,捻起了半寸摇曳的火苗。
这火苗是他最后的寿元所化,一离灯芯,陈九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
他托着这半寸灯焰,按在了“梦录”之上,低吼道:“以我半寸寿火为引,剥离梦魇之影,封!”
“梦录”剧烈震颤,书页中,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被那半寸灯焰强行拖拽出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陈九另一只手早已备好一本空白的书册,正是他新制成的《判罪书》。
他将那黑影猛地按入书中,判罪书上金光一闪,无数道法印交织成网,将那黑影死死封印在第一页。
做完这一切,陈九已是汗如雨下,身体摇摇欲坠。
他看着《判罪书》中疯狂冲撞的黑影,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
“你不是要万梦归一吗?好,我给你一个梦——一个全是你自身罪孽的无间地狱。”
他低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送魂纸,将《判罪书》中的一缕气息引到纸上,然后点燃。
那纸张燃烧后,并未化作灰烬,而是变成无数只漆黑如墨的蝴蝶,振翅飞出小院,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正道三宗的方向飞去。
“去吧,将这场审判,带给所有心怀鬼胎之人。”
蝶落之处,人人入梦。
这一夜,三宗之内,上至宗主,下至外门弟子,所有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中,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审判台下,亲眼目睹着自己内心最深处、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恶念与罪行,被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玄袍判官,一桩桩,一件件,当众宣判。
贪婪、嫉妒、杀戮、背叛……那些被他们刻意遗忘或粉饰的罪恶,在梦中被无限放大,无所遁形。
夜半时分,三宗上空,仿佛有宏大的声音在不断回荡,那是墨生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梦非避罪所,心有愧,即为囚。”
无数弟子在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为自己曾经的恶念而忏悔。
整个正道三宗的根基,在这一夜,被陈九以雷霆手段,狠狠地动摇了。
小院里,陈九瘫坐在石椅上,他面前的油灯,灯焰已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那本陪伴他许久的“梦录”,可手刚抬起一半,却猛然一颤,僵在了半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恐惧。
这一次……他忘了。
他忘了那个幼时在大雨滂沱中,为他撑起一把油纸伞的邻家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张温柔的笑脸还在脑海,可那两个字,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的记忆里硬生生抹去了。
陈九缓缓闭上眼,唇边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下一次……我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院子深处。
那里空无一物,但在他即将溃散的感知中,却仿佛看到了一座座巍峨的高塔拔地而起,又瞬息崩塌。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看守者,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过客。
而他所守护的这方小院,似乎也在等待着另一位……真正的主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