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镜厅之廊(2/2)

他轻轻推开盖板,探头出去。

外面是一个宽敞的空间,天花板很高,布满了各种管道线缆和大型设备。

那些设备有的在运转,发出规律的嗡鸣,有的则静止着,表面落满灰尘。

照明来自天花板上成排的日光灯管,光线充足但冰冷。

空气里有淡淡的臭氧味和机油味。

林怀安爬出检修口,将盖板轻轻合上。他蹲在原地,没有立刻移动,而是先观察周围环境。

空间很大,目测有半个足球场大小,被各种设备和支架分割成许多区块。

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有看到活动的物体,但能听到远处有规律的机械声响,像是某种自动装置在按固定路线巡逻。

他取出引路盘,集中精神。

三维能量网络中,他现在的位置被标记为一个蓝色光点,而通往员工电梯的路径则是一条蜿蜒的虚线,绕过几个设备集群,避开三个标注为“巡逻路线”的红色区域。

最近的一个巡逻区域就在左前方五十米处,按照感知,那个巡逻单位大约每三分钟会经过一次。

林怀安记住路线,收起引路盘,开始行动。

他贴着设备阴影移动,脚步放得很轻。地面是粗糙的水泥,积着薄灰,踩上去几乎没声音。

经过一个巨大的冷却塔时,他听到右侧传来规律的金属摩擦声。

他闪身躲到冷却塔背后,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一个东西从右侧通道滑过。

那不是什么生物,而是悬浮在半米高处,一个圆柱形的机械装置,直径约三十厘米,高度一米左右。

表面是金属外壳,底部有反重力悬浮装置发出微弱的蓝光,顶部则有一个不断旋转的传感器阵列,发出扫描用的红光。

它移动速度不快,但路线笔直,遇到障碍物会提前绕开,显然内置了导航系统。

林怀安等它从面前滑过,消失在另一个设备后面,才继续前进。

接下来十五分钟,他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按照路线前进,遇到巡逻就隐藏,等待对方经过后再继续。

有两次差点被发现,一次是传感器扫描范围比预想的广,他不得不紧急趴到一堆废弃零件后面;另一次是路线计算错误,两个巡逻单位同时出现在交叉口,他只能冒险从它们之间的缝隙快速穿过去。

终于,在绕过最后一个反应釜集群后,员工电梯出现在眼前。

那是镶嵌在墙壁里的一部老式电梯,金属门已经锈蚀,但指示灯还在工作。

一个红色的数字“4”亮着,表示当前停在这一层。旁边的显示屏上,时间显示是十一点五十七分。

还有三分钟。

林怀安松了口气,靠在墙边短暂休息。

刚才那段潜行消耗的体力不亚于爬管道,精神也一直高度紧绷。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肩头的归序。

幽蓝光晕稳定地闪烁着,传递来一道表示“安全”的意念。

三分钟很快过去。

当时钟跳到整点,电梯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叮”,然后缓缓向两侧滑开。

里面空间不大,能容纳五六个人,内壁是暗黄色的木板,已经开裂,照明是一盏昏黄的吸顶灯。

林怀安走进去。

电梯里没有楼层按钮,只有一个写着“顶层”的标识牌。

门自动关上,然后轿厢轻微震动,开始向上运行。

运行过程很平稳,几乎没声音。

林怀安靠在轿厢壁上,调整呼吸,为接下来的挑战做准备。

他知道,电梯到达顶层的那一刻,真正的考验就要开始。

大约一分钟后,电梯停了。

门缓缓打开。

外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装饰风格与酒店其他部分截然不同。

地面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墙壁贴着深色木质护墙板,天花板上垂下华丽的水晶吊灯,但所有一切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像是废弃了很多年。

而在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双开的拱形门。

门扉是深色的硬木,表面雕刻着繁复的星辰与漩涡图案,中央有一个凹陷,形状和林怀安手中的引路盘完全一致。

门两侧立着两座石像,造型抽象,像是扭曲的人形,又像是某种仪式的守卫。

但林怀安的注意力不在门上。

因为在那扇门前,还有一个东西。

一个由无数镜面构成的长达三十米的长廊。

那就是镜厅。

它突兀地横亘在走廊中央,像是被人强行插入这段空间。

两侧是光滑如水的镜面墙壁,天花板也是镜子,连脚下踩着的地面都映出清晰的倒影。

整个空间因为镜子的无穷反射而显得扭曲,光怪陆离,人站在入口处看进去,会看到无数个自己向深处延伸,直到视野尽头变成一团混乱的光影。

而在镜厅入口的上方,悬浮着一行发光的文字,像是用光编织成的规则:

【战胜镜中的自己,方可通行。】

林怀安站在镜厅入口前,深吸一口气。

肩头的归序光晕轻轻晃动,传递来一道警惕的意念:“规则领域……强度很高……小心。”

“我知道。”林怀安低声回应。

他迈步,踏入镜厅。

第一步踏进去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就变了。

走廊消失了,门消失了,身后的电梯也消失了。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由镜子构成的无限延伸的异度空间。

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倒影,近处的清晰,远处的扭曲,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看着他,动作与他完全同步,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继续向前走。

脚步落在镜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封闭空间里产生层层回音。

走了大约五步,第一面镜子里的“他”突然停下了。

不是林怀安自己停下的,是倒影。

那个倒影站在镜子里,保持着和林怀安完全一样的姿势,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然后,倒影开口说话了。

声音和林怀安一模一样,但语调平板,没有起伏:“你害怕遗忘。”

林怀安停下脚步,看着镜中的自己:“什么意思?”

“你收集那些旧物,记录那些历史,囤积那些信息,是因为你害怕遗忘。”倒影说。

“你害怕那些承载着记忆的东西消失,你害怕那些经历过时间的故事被抹去,你害怕自己也会被遗忘——就像你祖父母的经历,就像你父母的存在,就像所有终将逝去的东西。”

林怀安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倒影继续说:“所以你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笔记本、怀表、糖纸、哪怕是一张破旧的电影票根。你以为这是在‘守护’,其实这只是你对时间流逝的无能为力,可怜又自欺欺人。”

话音落下,镜面泛起涟漪。

倒影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不是幻觉,是真的走了出来。

一个和林怀安一模一样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脸上带着同样细微的擦伤,连呼吸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他站在林怀安面前三米处,眼神依旧空洞,但整个人的气息开始变化,变得冰冷疏离,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复制品。

“我就是你。”复制品说,“是你内心对‘遗忘’的恐惧具象化。要过去,就战胜我。”

林怀安看着对方,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摇摇头:“我不需要战胜你。”

复制品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

“恐惧本身不需要被‘战胜’。”林怀安平静地说,“它只需要被承认,被理解,然后与之共存。我收集旧物,确实有害怕遗忘的成分,但更多是因为我认为那些东西值得被记住。不是因为害怕失去,而是因为珍惜曾经拥有。”

他向前走了一步:“所以我不会和你打。你不是我的敌人,你只是我的一部分。”

复制品愣住了。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表面出现细密的裂纹,像是被戳破的幻象。

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几秒钟后,它彻底消散,化为一缕轻烟,融入了周围的镜面。

第一关,通过。

林怀安继续向前。

走了十步,第二面镜子里的倒影动了。

这个倒影的表情更加生动,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它从镜子里走出来,这次没有停顿,直接开口:“你害怕无力。”

林怀安看着它。

“你害怕自己不够强大,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东西。”第二个复制品说,“就像你无法阻止归序拿走你的物品,就像你无法改变陈寻的结局,就像你面对这个诡异的空间时,大多数时候只能被动应对,挣扎求生。”

它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你内心深处知道,你的‘守护’其实很脆弱。一块镜子碎片就能划伤你的手,一次规则违反就能要你的命,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就能轻易夺走你在乎的一切。你所谓的坚持,不过是侥幸。”

林怀安没有立刻回应。

复制品说的,某种程度上是事实。

在这个力量至上的世界里,他确实不够强。

他没有强大的攻击能力,没有诡异的保命技能,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成长体系”。

他靠的是观察,分析,利用规则,以及……归序这个不稳定的盟友。

“所以呢?”林怀安问,“你要我承认自己弱小?”

“我要你面对现实。”复制品说,“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守护’执念,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然后,或许你能找到更轻松的方式活下去。比如妥协,比如逃避,比如学会‘聪明’地放弃。”

林怀安笑了。

“你说得对,我是不够强。”他坦然承认,“我打不过很多怪物,破解不了很多规则,甚至可能下一次副本就会死。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坚持。”

他直视复制品的眼睛:“因为如果连我这种不够强的人都放弃了,那还有谁会去记住那些旧物里的故事?谁会在意陈寻那样的母亲失去了什么?谁会尝试去理解像归序这样的存在到底在追寻什么?”

“力量可以保护东西,但‘守护’本身,不需要绝对的力量。它需要的是选择,是决定,是哪怕明知可能失败也愿意去做的决心。”

他摇摇头:“所以,你也不是我的敌人。你只是提醒我,前路很难。这我知道,但我还是要继续。”

第二个复制品沉默了很久。

最终,它叹了口气,一个和林怀安一模一样的叹息,然后身体也如烟消散。

林怀安继续向前。

第三个倒影,第四个,第五个……

每一个都代表他内心的一种恐惧或怀疑: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选择的怀疑,对归序可能背叛的担忧,对最终可能徒劳无功的预想……

他一一面对,一一回应。

他承认自己的恐惧,理解它们的来源,但坚持自己的选择。

每一个复制品在听完他的话后,都选择了消散。

镜厅很长,但林怀安走得不快。

每一步都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内心,将那些潜藏的疑虑和动摇摊开在光下,审视,然后收纳。

终于,在走过第十七个复制品后,他看到了镜厅的尽头。

那里没有门,只有一面占据整面墙的巨大镜子。

镜面光滑如银,映出他此刻的样子。

有些疲惫,衣服上有灰尘和污渍,脸颊和手腕的擦伤还在,但眼神很平静,很清晰。

镜中的倒影没有走出来。

它只是站在那里,和林怀安对视。

然后,它笑了。

一个属于林怀安自己的微笑,温和而坚定。

“你准备好了。”倒影说,声音也和林怀安一模一样,但多了某种通透的质感。

林怀安点头:“我准备好了。”

镜面泛起涟漪,但不是复制品走出来的那种,而是整面镜子像水幕一样波动起来。

涟漪中心,一个通道缓缓打开,露出后面的景象。

那扇雕刻着星辰图案的巨大拱门,就在通道尽头。

林怀安迈步,穿过水幕般的镜面。

踏出去的瞬间,镜厅在身后消失。他重新站在那条铺着暗红地毯的走廊里,面前就是那扇巨大的拱门。

而就在他准备走向拱门时,门内传来了说话声。

一个女声,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