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臣,今夜清君侧。”(2/2)

冷紫嫣走到他面前,蹲下。

“皇叔,”她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表兄死前……托我给您带句话。”

沈璟琛猛地抬头。“他说,”冷紫嫣盯着他眼睛,“他在下面……等您。”

说完,她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沈璟竤走过来,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她失血太多,站不住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殿里走。“传太医!”他嘶吼,“快!”

冷紫嫣靠在他怀里,意识开始模糊。她听见他心跳,又快又重。听见远处叛军溃逃的脚步声,听见禁军追捕的号令。

赢了。她想。这场赌局,他们赢了。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肩头伤口重新包扎过,药味浓烈。冷紫嫣睁开眼,看见沈璟竤坐在床边椅子上,睡着了。

他头歪在一边,眼下乌青浓重。手里还攥着那卷圣旨,攥得皱巴巴的。烛火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冷紫嫣没动。

她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很久。看他紧皱的眉,看他下巴的胡茬,看他握着圣旨的手——指关节处有擦伤,渗着血。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

父亲刚死,冷家失势。她在宫里受尽欺辱,连最低等的太监都敢踩她一脚。有次她病得重,烧得昏昏沉沉,以为要死了。

那时沈璟竤刚登基,忙得脚不沾地。可他听说她病了,连夜赶过来。就坐在这个位置,守了她一整夜。

天亮时她醒了,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手里还拿着奏折,朱笔掉在地上。

就那一刻。

就那一刻,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长出来。

“看够了?”沈璟竤突然开口,眼睛没睁。

冷紫嫣吓了一跳,随即镇定。“陛下装睡。”

“没装。”沈璟竤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闭着眼,知道你醒了。”他坐直身子,活动僵硬的脖子,“疼吗?”

“疼。”

“活该。”沈璟竤说,可手伸过来,轻轻碰了碰她肩上绷带,“谁让你冲出去的?朕说了,朕来扛。”冷紫嫣没接话。

她转头看窗外,夜色浓重,可远处有火光——是禁军在清理战场。“叛军……都抓了?”她问。

“抓了大半。”沈璟竤揉着太阳穴,“跑了一些,已经派人追了。皇叔关在天牢最底层,铁链捆了三层,跑不了。”他顿了顿。

“冷紫嫣,”他声音沉下来,“有件事朕得问你。”冷紫嫣心头一跳。

“你表兄林清……”沈璟竤斟酌用词,“真是被皇叔灭口的?”

殿内安静,烛火爆响。过了很久,冷紫嫣点头:“是。”“证据呢?”

“烧了。”冷紫嫣说得平静,“皇叔做得干净,所有证据都销毁了。臣妾查了三年,只查到一些旁证——江南私库的账目,军饷的流向,还有……几个证人的口供。”

沈璟竤盯着她。“那些证人呢?”

“死了。”冷紫嫣声音发涩,“三年里,一个个‘意外’死了。落水、失火、暴病……最后一个,是上个月吃错药,七窍流血死的。”

她说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像浸了血。

沈璟竤心脏沉下去。他想起林清——那个总是一身青衣,说话温润的年轻人。

他曾在御书房见过他几次,讨论吏治改革。林清很有想法,也敢说真话。

“朕若早知道……”他喃喃。

“早知道也没用。”冷紫嫣截断他,“那时陛下刚登基,皇叔权倾朝野。动他……就是动摇国本。”

她转回头,看着他,“所以臣妾等。等三年,等他造反,等他亮出所有底牌。”

她说得冷静,可手指攥紧了被角。沈璟竤看见那个小动作,心头一酸。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现在底牌亮完了。”他说,“该收网了。”

冷紫嫣抬眼。“陛下要怎么做?”沈璟竤没立刻答。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远处火光还在烧,映红半边天。

“三司会审。”他背对着她,“公开审,让文武百官都听着。把他所有罪状——贪墨军饷、延误粮草、伪造血诏、意图谋反——一条条列清楚。然后……”

他停住,声音冷下来。“凌迟。”最后两个字,砸在地上。

冷紫嫣手指颤了一下。凌迟——千刀万剐,最痛苦的死法。通常只用于叛国重罪,且百年难得一用。

“陛下……”她轻声说,“会不会太狠?”沈璟竤转身,盯着她。

“狠?”他笑了,笑容冰冷,“他杀你表兄时,可想过狠?他冻死北境三万将士时,可想过狠?他淹死黄河七万百姓时——”他声音拔高,“可想过狠!”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震得烛火乱晃,震得冷紫嫣心头剧颤。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向来克制的皇帝,此刻像头暴怒的狮子。

“朕不仅要他凌迟。”沈璟竤一字一句,“还要他活着看——看他家产抄没,看他子孙流放,看他名字从族谱抹去。”

他走回床边,俯身盯着她眼睛,“冷紫嫣,这三年你受的苦,朕十倍还给他。”他说得狠,可眼底有泪光。

冷紫嫣心脏像被什么攥紧,疼得喘不过气。她抬手,指尖碰了碰他脸颊——那里有湿痕。

“陛下哭了。”她轻声说。沈璟竤握住她手,贴在自己脸上。“朕没哭。”他声音发哑,“是风吹的。”

可殿里没风。烛火静静燃烧,映亮两人相握的手。冷紫嫣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好。”她说,“凌迟。”沈璟竤愣住。

“但臣妾要去看。”冷紫嫣继续说,“看够三千刀,看够他流血,看够他断气。”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淬毒,“表兄在天上……也要看着。”她说得平静,可肩膀在抖。

沈璟竤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得很紧。紧到她伤口疼,可她不吭声。她把脸埋在他肩头,闻到他身上龙涎香混着血腥味。

“冷紫嫣,”他哑声说,“以后……别再一个人扛。”冷紫嫣没说话。

她闭上眼,感受他胸膛的震动。一下、两下,沉稳有力。像某种承诺,敲进她心里。殿外传来脚步声。

沈璟竤松开她,坐直身子。门被推开,禁军统领跪在门外:“陛下,叛党已全部收押。共三千七百五十二人,如何处置?”

沈璟竤沉默片刻。“首恶一百三十七人,明日午门斩首。”他声音恢复冷静,“其余人……发配边疆充军。有家眷者,一并流放。”

统领愣住:“陛下,这……会不会太仁慈?”

“仁慈?”沈璟竤笑了,“边疆苦寒,十人去,一人还。活下来的……也是废人。”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朕要他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统领打了个寒颤,低头:“遵旨。”

他退出去,关上门。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两人呼吸声。沈璟竤走回床边,坐下。

“睡吧。”他说,“朕守着你。”冷紫嫣摇头。

“陛下也受伤了。”她看着他脖子上的血痕——虽然不深,可一直没处理,“让太医来看看。”

“小伤,死不了。”“会留疤。”

“留就留。”沈璟竤摸了下脖子,碰到伤口嘶了一声,“当个纪念。纪念今夜……朕的皇后,救了朕一命。”

他说得随意,可冷紫嫣心头一跳。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坐拥江山的男人,此刻像个普通丈夫一样守在她床边。眼底有疲惫、有血丝,还有……某种柔软的东西。

“陛下,”她轻声问,“后悔吗?”沈璟竤抬眼:“后悔什么?”

“后悔娶臣妾。”冷紫嫣说得直白,“若不是臣妾,皇叔不会这么急着造反。陛下还能多安稳几年……”

“那几年安稳有什么意思?”沈璟竤截断她,“天天提防,夜夜惊心。不如现在——一刀捅破脓包,疼是疼,可干净了。”他说着,握住她手。

“冷紫嫣,你听着。朕娶你,从不后悔。”他盯住她眼睛,“这辈子……都不后悔。”

烛火跳动,映亮两人相握的手。冷紫嫣心脏狂跳,像要撞出胸腔。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是点头。很轻,但坚定。

沈璟竤笑了。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

“睡吧。”他又说一遍,“明天……还有很多事。”冷紫嫣闭上眼。

她听见他起身,听见他走到窗边关窗,听见他吹灭多余的烛火。最后他坐回椅子上,呼吸渐渐平稳。她睁开一条缝,偷看他。

他靠在椅背上,头仰着,睡着了。月光从窗缝透进来,照在他脸上,照出难得一见的安宁。冷紫嫣看了很久。

然后她也闭上眼,这一次,真的睡了。

梦里没有表兄,没有血腥,没有算计。只有一把伞。

雪夜里,他递过来的那把伞。天快亮时,沈璟竤醒了。

他脖子伤口疼得厉害,肩膀也僵硬。可看见床上冷紫嫣安稳的睡颜,突然觉得……这些都值了。

他起身,轻手轻脚走出去。

殿外晨光熹微,空气里还有焦糊味。禁军正在清理广场,一车车尸体往外运。血渗进青砖缝里,怎么冲都冲不净。

“陛下。”宰相匆匆赶来,脸色凝重,“皇叔在牢里……闹着要见您。”

沈璟竤脸色一沉。“不见。”

“他说……”宰相压低声音,“有关先帝驾崩的真相。”

沈璟竤脚步顿住。他猛地转头:“什么?”

“他说,先帝不是病逝的。”宰相声音发抖,“是……是被毒死的。”晨风吹过,带起一阵寒意。

沈璟竤站在原地,盯着远处天牢方向。那里黑黢黢的,像张开的兽口。良久,他开口。“去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