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相裂心时(2/2)

“末将在。”

“清点人数,收缴兵器,押入天牢。”她顿了顿,“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士兵们动起来,押解俘虏,清理战场,搬运尸体。冷紫嫣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血泊里,扭曲变形。

沈璟竤走到她身边。“结束了。”他说。“没有。”冷紫嫣摇头,“这才开始。”

她转身朝内宫走。沈璟竤跟上:“你去哪?”“换衣服。”

“什么?”冷紫嫣没答,只是加快脚步。

她穿过长廊,绕过焚毁的偏殿,回到早上出发的那个宫殿——她本该在这里穿戴凤冠霞帔,坐上凤辇,去太和殿接受册封。

现在这里一片狼藉。嫁衣撕碎了扔在地上,凤冠滚在角落,梳妆台倒了,铜镜裂成三半。宫女太监全跑了,只剩空荡荡的殿宇。

冷紫嫣走进去,踩过嫁衣碎片。她走到内室,打开衣柜——里面不止有宫装,还有几套玄色劲装。

那是她以前练剑时穿的,沈璟竤笑过她,说哪有皇后穿这个。

她留下来了。现在她扯下身上破碎外袍,露出里面白色内衫。

衫子早被血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她撕开它,布料发出刺啦声响。

沈璟竤站在门口。“出去。”她说。“嫣儿——”“出去!”沈璟竤没动。

冷紫嫣也不管他,继续脱。内衫落地,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已经缝合,有些只是草草包扎,还有些根本没处理,皮肉翻卷着。

她从柜子里拿出干净布条,浸了水,开始擦拭身体。水很快变成红色。

她擦得很用力,好像要把皮肤上所有血迹都搓掉。有些伤口被擦得再次裂开,血涌出来,她看也不看,继续擦。

沈璟竤走过来,抓住她手腕。“够了。”“放开。”

“我说够了!”他抢过布条扔在地上,“冷紫嫣,你看看自己!你想把自己搓下一层皮吗?”

冷紫嫣盯着他,然后笑。

“对。”她说,“我想把这一身血都搓掉。我爹的血,我娘的血,我杀的那些人的血……沈璟竤,你闻不到吗?这味道,它渗进我骨头里了。”

她抬手吻自己手臂。然后干呕。沈璟竤抱住她。这次她没推开,只是身体僵硬。

他抱得很紧,紧到她能听见他心跳——快而乱,像战场上急促的战鼓。

“朕闻得到。”他在她耳边说,“朕身上也是这个味道。从今天起,往后每一天,我们身上都是这个味道。洗不掉的,嫣儿。”

冷紫嫣闭上眼睛。“那就……带着它活下去?”

“对。”沈璟竤松开一点,低头看她,“带着它,记住它,然后用它提醒我们——这江山怎么来的,这位置怎么坐稳的。”

他弯腰捡起地上玄色劲装。“来,朕帮你穿。”

冷紫嫣没动。沈璟竤也不催,只是抖开衣服,等她伸手。良久,她抬起手臂,任他将劲装套上她身体。

布料摩擦伤口,疼得她吸气。沈璟竤动作放轻,系好衣带,抚平褶皱。

然后他单膝跪地,给她穿靴子。靴子也是玄色,软牛皮,鞋尖包铁——是她以前定做的,一直没机会穿。

穿好左靴,换右靴。冷紫嫣低头看他头顶。

他发髻散了,黑发披在肩上,有几缕被血粘在一起。她伸手,碰了碰他头发。

沈璟竤抬头。“好了。”他说,“站起来试试。”

冷紫嫣站起来,走了两步。劲装合身,靴子也合脚。她走到裂开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她现在的模样——

玄衣黑发,脸色苍白,眼神凌厉。没有凤冠,没有霞帔,没有皇后该有的一切华美装饰。只有一身杀气,和满眼血色。

她转身,看向角落里的凤冠。走过去,捡起来。金丝断裂处硌手,明珠缺了几颗。她看了很久,然后——

扔在地上。凤冠滚了两圈,停在嫁衣碎片旁。“不要了?”沈璟竤问。

“要。”冷紫嫣说,“但不是现在。”她走出内室,走到殿外。

残阳将天空烧成赤金色,宫墙黑烟仍未散尽。远处传来马嘶——那是御马监幸存的几匹战马。

她朝马嘶方向走。沈璟竤跟上。御马监外,十几匹马拴在柱子上,不安地踏着蹄子。

看守的老太监死了,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缰绳。

冷紫嫣解开一匹黑马。马很高大,肩高超过她头顶。

它低头蹭她肩膀,鼻息喷在她脸上,热烘烘的。她抚摸马颈,然后踩镫上马。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沈璟竤也解下一匹白马,翻身而上。

两人并肩,看向宫门方向。那里还有零星战斗声,但已经弱下去。

“去哪?”沈璟竤问。“杀人。”冷紫嫣说,“名单上那些人,一个不留。”

她抖缰绳,黑马冲出去。沈璟竤跟上。

两匹马穿过长廊,踏过血泊,冲出宫门。守门士兵想拦,看见马上是谁后,立刻让开道路。

街上空荡荡的。百姓全躲在家里,门窗紧闭。

只有尸体和丢弃的兵器散落各处,还有几处房子在燃烧,火光映亮傍晚天空。

冷紫嫣勒马,看向赵青递来的名单。

十二个名字,十二个地址。她抽出第一个——兵部侍郎,王崇。府邸在城东,离皇宫三条街。

“走。”

黑马再次冲出去。王崇府邸大门紧闭。冷紫嫣没下马,直接策马撞门。

门闩断裂,门板向内倒去,砸起一片尘土。

府里乱成一团。丫鬟尖叫着跑开,家丁拿着棍棒冲出来,看见马上是谁后,全都愣住。冷紫嫣扫视一圈,开口:

“王崇在哪?”

没人答。她剑尖指向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

管家腿一软跪下去:“老、老爷在……在后院书房……”

冷紫嫣策马往后院冲。沈璟竤跟在她身后,白马踏过庭院花木,踩碎一地盆栽。到书房外,她勒马,下马,一脚踹开房门。

王崇正在烧东西。火盆里堆满纸张,火苗蹿起半尺高。

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冷紫嫣时,脸色瞬间惨白。

“娘娘……”

冷紫嫣走过去,剑尖挑起火盆里一张还没烧尽的纸。纸上字迹模糊,但还能认出是往来密信。

“解释。”她说。

王崇扑通跪下:“娘娘饶命!臣……臣是被逼的!镇北王拿臣家人性命要挟,臣不得不从啊!”

“是吗。”冷紫嫣将纸扔回火盆,“那这些信,是你主动写,还是他逼你写?”

王崇哑口。冷紫嫣剑尖抵住他咽喉:“名单上另外十一个人,你知道多少?”

“臣……臣只知道三个……”

“说。”

王崇说了三个名字,地址,还有他们参与的事。每说一个,冷紫嫣脸色就冷一分。说完,王崇磕头如捣蒜:“娘娘,臣全说了!求娘娘饶臣一命,臣愿辞官归乡,永不回京!”

冷紫嫣收剑。王崇以为得救了,刚松口气,就听见她说:“赵青。”

“末将在。”

“押入天牢,明日午时,菜市口斩首。”冷紫嫣转身往外走,“家人流放三千里,永不许回京。”

王崇瘫软在地。冷紫嫣上马,去第二个地址。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每到一处,她的话都一样:“抓人,抄家,明日问斩。”

沈璟竤一直跟着她。他不说话,只是在她需要时递上名单,在她杀人时挡住背后偷袭,在她偶尔停下喘息时,递上水囊。

第六处时,天彻底黑了。月光惨白,照在空荡街道上。

冷紫嫣勒马,看着眼前府邸——这是礼部尚书,张延年。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堂。

“这个朕来。”沈璟竤说。

冷紫嫣摇头:“一起。”两人下马,敲门。门开了,张延年亲自来开。

他穿着整齐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好像早知道他们会来。

“陛下,娘娘。”他躬身,“老臣等候多时。”

冷紫嫣盯着他:“你知道我们要来?”“知道。”张延年侧身,“请进。”

三人走进前厅。厅里点着灯,桌上摆着茶,还冒着热气。张延年请他们坐,自己先坐下,倒了两杯茶。

“娘娘不必查了。”他说,“老臣认罪。”

冷紫嫣没坐,也没接茶:“认什么罪?”

“通敌,谋反,该有的罪,老臣都认。”张延年神色平静,“但老臣有个请求——请陛下和娘娘,放过老臣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沈璟竤开口:“为什么?”

张延年看向他,看了很久,然后笑:“陛下问为什么?好,老臣告诉您——因为您不该坐这个位置。”

厅里死寂。“先帝在位时,老臣是太子太傅。”张延年继续说,“太子仁厚,勤勉,爱民如子。若他继位,必是明君。可您呢?您逼宫夺位,弑兄囚父,踩着至亲鲜血坐上龙椅。”

他声音提高。“陛下,您问老臣为什么谋反?因为老臣不能看着大燕江山,断送在您手里!”

茶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沈璟竤没动。冷紫嫣也没动。

她只是看着张延年,看着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那簇燃烧的火焰。

“说完了?”她问。张延年喘着气,点头。

“那该我说了。”冷紫嫣走到他面前,“张大人,你口口声声说陛下不该坐这个位置——那我问你,太子怎么死的?”

张延年脸色一僵。“病逝。”他挤出两个字。

“病逝?”冷紫嫣笑,“太医署记录,太子死前三个月,你往东宫送了十七次补药。每次都是你亲手熬,亲手端。最后一次送药后三天,太子吐血而亡。”

她逼近一步。“张大人,需要我传当年太医来对质吗?”张延年嘴唇颤抖。

“你以为先帝不知道?”冷紫嫣声音冷得像冰,“先帝知道!但他不能查!因为太子一死,朝堂必乱,藩王必反!他只能装作信了病逝的说法,然后火速传位给陛下——”

她剑尖抬起。“不是陛下夺位,是先帝求他接位!求他稳住这即将分崩离析的江山!”

张延年瘫在椅子上。“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你怎么知道……”

“因为先帝临终前,我在场。”冷紫嫣收剑,“他拉着陛下的手说:‘璟竤,这江山……朕交给你了。脏,但你必须接。’”

她转身往外走。“张延年,你恨错了人。你该恨的是先帝,是他明知太子会死,却不敢查。是他把烂摊子扔给陛下,让陛下背负弑兄骂名。”

到门口,她停住。

“但你最该恨的,是你自己。”她回头,最后看他一眼,“是你亲手毒死了你最得意的学生。”

门关上。厅里传出压抑的哭声,像受伤野兽的哀嚎。冷紫嫣上马,沈璟竤跟出来,也上马。

两人并辔,在月光下往皇宫走。走了很久,沈璟竤开口:“你怎么知道那些?”

“猜的。”冷紫嫣说,“单看他的反应,我猜对了。”

沈璟竤沉默。“难受?”她问。

“有点。”他承认,“朕一直以为……父皇是无奈之下才选朕。”

“他是无奈。”冷紫嫣勒马,看向他,“但他也最清楚,只有你能接这个位置。沈璟竤,你父皇或许不是好父亲,但他是个好皇帝。”

沈璟竤盯着她。然后突然笑出来:“冷紫嫣,有时候朕觉得……你比朕还了解这宫里的肮脏事。”

“因为我从污泥里爬出来的。”她说,“而你,生来就在云端。”

她抖缰绳,黑马再次跑起来。回到皇宫时,已是深夜。

广场清理了大半,尸体运走了,血泊冲洗净了,但血腥味还在空气里飘荡,浓得化不开。

冷紫嫣下马,把缰绳扔给士兵。她往太和殿走——那里本该是她今日受封的地方。

殿门半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惨白方块。

她走进去,走到丹陛前。仰头看那把龙椅。金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盘龙张牙舞爪,像要扑下来。

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看向跟进来的沈璟竤。

“明天。”她说。“明天什么?”

“明天我在这里,受封。”冷紫嫣指了指丹陛下的位置,“但不是坐着凤辇来,不是穿着嫁衣来。我要骑马,穿这身衣服,戴那顶破凤冠。”

她顿了顿。“然后我要所有人跪在这里,听我念十二条罪状,听我判十二个人斩首。我要他们记住——这皇后,是杀出来的。”

沈璟竤走到她面前。“好。”他说,“朕陪你。”

他伸手,这次不是要牵她,而是将她揽进怀里。冷紫嫣没抗拒,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投在光洁地面上。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新的一天,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