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忘最是可怕(2/2)

林亦行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几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递了一颗给陆亦可。陆亦可接过,剥开糖纸,将橙色的糖果含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所以,”林亦行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在病房里柔和了许多,“当初之所以和陈海弄这么个约定,就是因为……不想去相亲?”

陆亦可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飘忽地望着远处嬉闹的孩子:“嗯。那时候,感觉所有的相亲都像是在完成一项令人疲惫的任务。”

林亦行叹了口气,他似乎猜到了更深层的原因,试探着问:“还是……因为韩鹏?可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可我们也没有以后了。”陆亦可几乎是紧接着林亦行的话尾,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得又快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仿佛早已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遍。

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某些尘封的片段,然后才缓缓对林亦行说:“他不会,也不可能再接受我了。”

“他的爱……早在十年前,就被我亲手碾碎,丢在地上,一文不值了。当初……”

林亦行不解地打断她:“既然你心里还装着韩鹏,那为什么还要和陈海做这种约定?这不是更乱套了吗?”

陆亦可没好气地瞪了林亦行一眼,语气带着点烦躁:“林大主任,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林亦行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示意她继续。

陆亦可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段她很少对人提及的往事,眼神逐渐变得悠远。

“那是……韩鹏去西北的第四年。”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四年前,某市级医院长廊 )

那天,陆亦可是去那家军区医院,提审一位因病情严重被批准保外就医的在押嫌疑人。

工作结束后,她独自走在医院空旷安静的长廊里,准备离开。

就在一个转角,她迎面碰上了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军官。那人右手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

当两人目光交汇时,陆亦可愣住了。对方也明显怔住了。

是韩延。

那个小时候总是跟在她和韩鹏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阿姐”叫得又甜又糯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眉眼坚毅、肩扛中尉军衔的青年军官。

可他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依赖和亲昵,而是像结了冰的湖面,冷漠,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被背叛后的怨怼。

后来,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不错的下午,在那家医院的花园里,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中间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人的距离。

韩延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远处的一棵老树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问道:

“阿姐……” 他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久违的称呼也有些不适,改口道

“陆处长。你还记得……我哥的样子吗?他的声音,他的长相……”

陆亦可当时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开始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关于韩鹏的记忆碎片。

他的模样……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轮廓还在,笑容的样子,皱眉的样子,大致还能想起来。

可是……声音呢?韩鹏是怎么笑着喊她“好好”的?是怎么在分别那天,用那种沙哑而绝望的声音质问她的?

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在她的记忆里,竟然变得一片混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冷。

她怕了。

她害怕时间真的会磨灭一切,害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清晰地记得那个叫韩鹏的人,更害怕连她自己,这个曾经被他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他的人,都会彻底遗忘掉关于他的一切痕迹,包括他的声音。

韩延后面似乎还低声说了些什么,语气里带着嘲讽,或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但当时的陆亦可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整个人都被那种即将彻底失去什么的恐惧感攫住。

“……所以,”陆亦可的声音将林亦行从她的回忆叙述中拉回现实,“后来,我才找了陈海,有了那个约定。”

“或许……在别人看来很荒唐,但那个时候,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能堵住家里的嘴,又能让我……感觉自己还在抓着点什么,没有完全迷失的方式。”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深深的疲惫。

林亦行静静地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起当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韩鹏此去西北,归期渺茫,前途未卜,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那种环境下,陆亦可内心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重得多。她选择用这样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来对抗遗忘,对抗外界的不解,其背后的心酸与挣扎,令人叹息。

他拍了拍陆亦可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安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也见证了这一场跨越了时光的、关于伪装、遗忘与坚守的对话。

而关于韩延内心深处,那些对母亲周翎的质问、恳求,以及最终无奈的沉默,那些属于他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战争,则被悄然掩埋在了岁月的尘埃之下,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被揭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