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就当是你陪我发呆的场地费（2/2）
她从来就不太懂得，或者说不敢于为自己争取什么。在江城那个破旧的孤儿院时如此，来到繁华的南明城，这一点也未曾改变。
“钱是外公的。”洛川突然说。
夜溪愣愣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他跟我说随便刷，那我要是放着不用，岂不是显得很不给他面子？”洛川侧过头，视线投向路边在微风中摇曳的梧桐树影，斑驳的光点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你算是被我们牵连，才卷进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这点钱花在你身上，让他老人家心里好受点，说不定他私下里还会觉得这买卖挺划算。”
他刻意把语气放得很轻松，甚至带上了一点玩笑的意味。
然而，夜溪在听到“牵连”和“卷进”这两个词时，肩膀还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是我连累了你们。”她低下头，声音细小却带着固执的哽咽，“一直都是。”
洛川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直到夜溪的手轻微缩了一下，他才骤然松开力道。
“谁连累谁？”他打断她，立刻反问道，随即迅速将话锋一转，“而且，我要去的地方，可不止是服装店那么简单。”
夜溪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
“你看那边。”洛川抬起手，指向远处商业综合体外墙上方那块不断刷新着周边地图的巨大电子显示屏，“我们才来几天？南明城这么大，这座城市对我们而言完全是陌生的。”
他的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目光重新落回夜溪脸上：“你觉得，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这种对周边环境的无知，算不算是某种隐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再一次遇到了江城的那种事，我们是不是连往哪跑都不知道？”
夜溪没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认真地思索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算吧？......应该？”
“那就对了。”洛川语气缓和下来，“所以，我带着你在医院附近这片区域走一走，了解下周边环境。这不仅仅是为了买东西或者吃饭，更是一项......呃......必要的安全准备工作。以后万一真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瞎跑乱撞要强一点，对吧？”
“可是......”她内心的挣扎焦点又回到了原点，“衣服......太贵了。”
“你怎么知道一定贵？”洛川反问。
“有人......说过......城里面，那些大商场里的衣服，都很贵。”夜溪一本正经的回忆，尽管已经忘记了是谁说的。
洛川几乎要被这个一本正经的理由逗得笑出来，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意外地松弛了下来。
“你放心。”洛川偏过头，避开她过于认真的视线，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外公给的那张卡里面的数字，比那栋大楼里所有的东西的价格加起来的数字，大概......要多上那么几位数。”
这轻飘飘的对比，让他心头闪过一丝来自江城拮据生活的滞涩感。但很快他就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将那点不适压回舌根底下。
夜溪并没有完全理解“多上几位数”具体意味着多么庞大的购买力，但她从洛川的语气里，大概明白了一件事。
那应该是足够支付一些开销，并且不会因此就让洛川陷入困窘的钱。
但她依然在犹豫，甚至有点懵。
“我不想......只一直接受别人的东西。”她把帽檐又往下拉了一点，声音闷在厚厚的布料里，“以前好像听说过......不能总欠着别人。”
“有人？那那个有人还说什么了？”洛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
“还说......”夜溪努力地回忆着，眉心微微蹙起，“如果别人真心帮你......以后，自己也要想办法......回报。”
“那不就正好对上了。”洛川接过她的话头。
夜溪疑惑地看着他，没明白其中的逻辑。
就在这时，洛川抬起手，很自然地在她那白色的兜帽顶上轻轻拍了一下。
“你现在就能帮到我。”他直视着她那双带着茫然的冰蓝色眼睛，被正午阳光晒得有些干涩发红的眼底，浮起一点罕见的认真，“就是现在，陪我随便走一圈，让我别在今天这种糟糕透顶的时候，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夜溪怔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帮助”。
“刚才在史莫的病房里，”洛川别开视线，目光投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低沉了些，“要不是你最后鼓起勇气站出来，对他说了那句话......那家伙大概会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死死憋在心里，连那句故作轻松的都过去了都不会说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你，给了他一个能稍微喘口气的出口，哪怕那个出口很小。”
“还有，刚才在医院大厅，和江佳苑对峙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要不是你一直紧紧拽着我，在我差点......失控的时候，用你的方式提醒着我......我可能已经......”
他没有细说，但夜溪从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余悸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未曾言明的危险。
他不是在敷衍她，或者单纯地为了安慰而编造理由。
阳光从她兜帽的边缘流淌下来，在她脚边投下一圈被拉长的灰色影子。
她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脚边那圈属于两人的、部分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然后又抬起头，望向洛川。
“所以，”洛川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浊气的呼吸，“你看，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帮了我很多很多。”
“而现在这点小事——”他重新看向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陪我逛逛，就当是你陪我发呆的......场地费。”
“这样，可以吗？”
他说完，脚步顿了一瞬，似乎自己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而感到些许诧异。“放松”这个词，在这段日子里，离他实在是太遥远了。
从江城那片废墟中挣扎出来，到在南明城勉强安顿下来的这几天，他甚至连在睡梦中，精神都是紧绷的，从未真正松懈过。
可现在，他居然会对另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夜溪紧紧地抿着失了血色的嘴唇，小巧的鼻尖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她再次看了看身后医院那栋高大的灰白色大楼，然后又望向马路对面那座在日光下闪烁着无数玻璃反光的庞大商业楼。
那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仅仅是想象置身于那样密集的人群中，被可能存在的各种目光打量，就让她喉咙发紧。
但是，洛川刚才说，他不想一个人乱想。
她太理解那种感觉了。
就像她有时候一个人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和莫名的恐惧，就会像黑色的潮水一样，在空荡的脑海里越转越快。
如果没有人适时地出现，递过来一只手，或者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声音，她很可能就会彻底沉溺进去，难以自拔。
夜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她的声音依旧很轻，“那我陪你。”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为自己预留了一条小小的、心理上的退路，小声地补充道：“衣服......我们可以先......看一看。不一定要买的。”
洛川看着她那副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是努力想要回应他的样子，嘴角终于牵起了些许暖意的微笑。
“好，看就看。”他爽快地应允，向前跨出一步，“走吧，先从记清楚医院门口这个十字路口的几个方向开始。”
夜溪愣了一秒，然后带着些许迟疑地，抬起自己那只一直紧张地蜷缩着的手，慢慢地放进了他温暖的掌心。
洛川收拢手指，将她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用力地握紧了一下。
他们一起从医院门口那台阶上走下去，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医院门前车流与人流交织的繁忙十字路口。
身后，是充斥着生离死别的灰白色医疗大楼。
前方，是喧嚣繁华的陌生城市街景。
洛川没有回头。
夜溪安静地走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被他稳稳地牵着手，引导着向前。
一阵不算温和的风从两栋高耸的建筑之间穿过，吹动了她宽大兜帽的边缘，险些将帽子掀开。
她下意识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慌忙按住了帽檐，像是为了寻求更多的安定感，她又悄悄地将被洛川握着的那只手，更紧地回握了一下。
“洛川。”她忽然轻声唤道。
“嗯？”他应着，目光依旧扫视着路况，寻找着过马路的时机。
“我会......努力试着，”她的声音细细的，“帮你......放松一点点的。”
洛川脚步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那我可就不客气地......期待着了。”他这样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