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段渊殉道(2/2)
谢春深背过身去,望着室壁上挂着的《老子遇孔》:
“还有一条死路,我给你毒酒,你自行殉道,届时你的党羽为你凄然扶官,称你大义,百姓必定空城相送,祭文满天,这些愚民,再也忘不了你这样一位守望旧土的老人,你成了一代明相,也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名相。”
段渊闻之,仰天长笑,停声之后,抚摸眼前古琴。
“你既然要成全我,那我便要一个死的仪式。”
“说来听听。”
段渊找到琴弦断开的两端,攥在手里,浑浊的眼睛里,蓦然泵出一汪冰冷的清泉:
“我要在祭江台处奏广陵散,你让万人来看,我要看着他们为我不舍,为我的离去,哭天震地,肺腑俱焚,要他们将我捧上贤明的高座,永不跌落。我要当一个圣人,被你们这些奸人,逼迫致死,追随旧骨而去的圣人。”
雨水湿身,谢春深身上若被万手拖拽,竟因同病相怜的情感相通,手臂上的汗毛已经兴奋竖起。
忽然一阵闷笑,指着段渊说,“世人骂我疯癫,可这癫狂之人,远不止我一个。”
想自己,生来无情,为利来为利往,只为走上巅峰权位,可段渊对“名”的执着,也早已到了一种变态扭曲的地步。
写完这贤名大道的最后一笔,竟然就是亲手献祭上段渊自己的生命,用死来攀上人们爱慕他的巅峰高潮。
谢春深诡异地对段渊的结局生出一丝好奇,他也想看段渊死时的那幅画面,看被段渊欺骗愚弄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会在段渊面前,求他不要死,求得痛哭流涕。
那场面多壮观啊?多荒诞,多有趣!
他脖上凸起一根青筋,在大雨里疯了般狂笑一阵,而后哑声道:
“好,我成全你!”
元靖殡天次日,太子陈舆继位,史为元钺帝。
南下的脚步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下。元越在当月便发派最近的荆州军用青龙战船来接应他与一众皇亲,后次为三品以上官,再次三品以下官,最末为宫婢宦官一千余。
几艘大船上,与洛阳宫有关的所有珍玩字画,古董珠宝,玄谈经易,天文横玑都被装箱带走,只留下一封南渡告书,让茫然无知的百姓,在走与不走之间惶惶不可终日。
更重要的是,此时西北战火并未停,西北没有任何将领接到一点撤离的消息。
没有粮草,没有兵马,兵断粮绝之时,陈擅不得不带着残兵败退,他想回回洛阳求助,却发现一转身,身后早已无什么朝廷可言。
最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一群人,就这样被自己效忠的朝廷和君王抛弃。
此时洛阳已成大半个空城,陈擅不愿投降,苦苦支撑,直到战火蔓至洛阳周边,谢春深按令带粮草出发,与陈擅的残军汇合。
他临走前留给木漪的人,一大半竟然都是她为了保护他,两年前留在谢府上的家臣。
木漪没有等谢春深,她立即与之利益割席,让自己的旧家臣护送她回到西平,带上周汝和燕珺,让秦二等人收拾家当,与西平的其他门阀一起匆忙奔逃,斥洒金钱过长江。
千堆浪里,每一朵雪花无论大小,都成了时代一粒微尘,被洪流推着滚滚南下。
段渊死了,谢春深曾去看过,年青人扶棺哭泣,老妪捶胸啼哭,万人空城相送,他的理想实现了,人生也圆满了。
唯有一首广陵散自此失传。广陵散,是盛世之歌吗?
不。
它恰是一曲,亡国之音。
? ?开始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