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国士》开机(2/2)
他没有看监视器,也没有看周围围观的数百号人。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厅堂正中央,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背影上。
饰演顾清明父亲顾老爷子的,是国家一级演员张震山老师。
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连头都没回,但那一股子封建大家长的威严和压迫感,就已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也是林默进组后的第一场“大考”。
如果接不住张老师的戏,别说林淮会发飙,就是他自己,也没脸待在这个剧组。
“《国士》,第十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场记板清脆的一声响,如同发令枪。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林默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过门槛,走到了厅堂中央。
他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长衫的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
他走到距离张震山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是子与父的距离,也是新与旧的距离。
“爹。”
林默开口了。
只有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坐在监视器后的林淮,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颤抖哭腔。
这一声“爹”,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却又透着一股子决绝的寒意。
就像是……就像是在喊一个即将永别的故人。
张震山缓缓转过身。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却锐利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林默。
“跪下。”
张震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按照剧本,顾清明此时应该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屈辱地跪下。
但林默没有迟疑。
他看着父亲,眼神中没有任何屈辱,只有深深的悲悯和愧疚。
他缓缓地,撩起长衫的前摆,双膝着地,重重地磕在了青砖上。
“咚!”
这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没有任何护膝的缓冲,听得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膝盖一疼。
“不孝子顾清明,今日,是来向父亲辞行的。”
林默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竹。
“辞行?去哪?”张震山冷哼一声,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去当炮灰?去送死?你忘了祖宗的家训了吗?我们顾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你那一双手,是用来拿针的,不是用来杀人的!”
老戏骨的气场全开,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那种想要护犊子的急切,化作雷霆之怒,扑面而来。
换做一般的年轻演员,此刻怕是早就被压得不敢抬头,只能唯唯诺诺地接词。
但林默没有。
他看着暴怒的父亲,眼中的光芒反而越来越亮。
“爹,孩儿没忘。”
林默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是两只修长、稳定、无论拿针还是拿枪都绝不会抖的手。
“祖训说,大医精诚,普救含灵之苦。”
“可如今,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日寇铁蹄之下,无分老幼,皆为鱼肉。爹,若是国都没了,家也没了,这‘含灵之苦’,孩儿又要去哪里救?这‘保和堂’的牌匾,又能挂多久?”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你……”张震山指着他,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这小子,接住了!
不仅接住了,而且是用一种极其内敛的方式,把这股力道给化解了,再温柔而坚定地推了回来!
这就是林淮说的“纯粹”吗?
林默没有停。
他缓缓俯下身,对着父亲,行了一个最大的礼——三跪九叩。
“爹,孩儿不孝。”
“此去经年,若能驱除鞑虏,孩儿必回来给您养老送终,重振保和堂。”
“若……若一去不回……”
说到这里,林默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喉头硬生生压抑住的哽咽。
他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并没有眼泪落下。
他看着父亲,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里,有对父亲的眷恋,有对家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看透生死的坦然。
“那便一去不回。”
这一刻,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那个跪在地上、身形单薄却如山岳般坚定的年轻人给震住了。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演戏,而是真的看到了那个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无数像顾清明一样的热血青年,在离家前那一刻的诀别。
那种悲壮,那种决绝,直击人心。
张震山看着眼前的“儿子”,原本准备好的训斥台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老人的眼眶,竟然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摸摸儿子的头,但手伸到半空,又颓然落下。
他转过身,背对着林默,挥了挥手。
那背影,瞬间苍老了十岁。
“滚……”
“滚吧……”
这是一个父亲,能给出的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成全。
林默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他的步伐坚定,没有一次回头。
直到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才终于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
“cut!”
林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打破了片场的死寂。
没有怒骂,没有咆哮。
林淮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摘下帽子,用力地扇了扇风,那张一直紧绷着的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小子……”
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还没回过神来的副导演,低声骂了一句。
“有点东西。”
片场里,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后掌声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片热烈的浪潮。
张震山老师转过身,看着还在擦眼泪的林默,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老爷子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刚才那一跪,真把我这老骨头给跪疼了。不过……跪得好!演得好!”
林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那种极度的悲伤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了些许年轻人的腼腆。
“谢谢张老师,是您带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