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生根18(2/2)
“政策?”赵老四不屑地撇撇嘴,“政策能当饭吃?满仓哥,你都到这地步了,还讲什么政策?饿死了,政策给你立碑啊?”他用力吸了口烟,“再说了,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晚上行动,有人放风,有人运输,利索得很。干一晚上,运气好,能分这个数。”他这次伸出了一只手,五指张开。
五十块?!
陈满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五十块!几乎能还上一个季度的利息了!这诱惑太大了,大得让他头晕目眩。
他仿佛看到王德贵那冰冷的眼神,看到屋顶那个巨大的豁口,看到招娣看着稀粥时渴望的眼神,看到土生瘦弱的小脸……
“风险……大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干啥没风险?”赵老四耸耸肩,“吃饭还能噎死呢。就看你想不想搏一把了。想干,今天晚上就能安排。不想干,就当我没说。”他说完,靠在炕上,优哉游哉地抽着烟,不再看陈满仓,仿佛吃定了他会答应。
陈满仓坐在树墩上,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边是法律的恐惧和作为一个老实人的良知,另一边是家庭濒临破碎的绝境和那五十块钱的巨大诱惑。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深刻的皱纹流下来,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他想起出门时桂香那沉默却隐含期待的眼神,想起招娣抱着他腿时的哭泣。
他还有什么选择?
守着那点口粮和破房子,等着一个月后王德贵带来更残酷的“统一行动”?
或者,豁出去,赌上一切,为这个家搏一线生机?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赵老四的烟袋锅子一明一灭,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终于,陈满仓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而坚定:
“我……干!”
从赵老四家出来,陈满仓感觉脚下的地都是软的。天光依旧晦暗,但他却觉得格外刺眼。他答应了,他走上了一条自己曾经最不齿的“歪路”。怀里那十块钱,最终还是递了出去,算是“入伙”的押金。赵老四拍着胸脯保证,晚上会有人来叫他,让他回家等信儿,工具那边会准备。
回家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烧着他的良心。风吹过路边的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在他听来,都像是无声的谴责。
他不敢想象桂香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她虽然刚强,但骨子里也是个本分的女人。他更不敢想象,万一事情败露,这个家会面临怎样灭顶之灾。罚款?坐牢?到时候,桂香和孩子们怎么办?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交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胸口那熟悉的闷痛感又回来了,伴随着一阵阵恶心。
快到村口时,他远远看见桂香和招娣背着装满野菜的竹篮,正从后山的方向回来。招娣眼尖,先看到了他,喊了一声“爹”,小跑着迎了上来。
桂香也看到了他,脚步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似乎想从中读出些什么。
“爹,你回来啦!”招娣跑到他跟前,仰着小脸,眼睛里带着一丝希冀,“找到活了吗?”
陈满仓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道:“嗯……有点眉目了。晚上……晚上可能要去帮人干点活。”
他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转向走过来的桂香,低声道:“回去说。”
桂香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和异常苍白的脸色,心里沉了沉,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土生正在炕上爬着,咿咿呀呀。招娣放下篮子,立刻去照看弟弟。桂香则把野菜倒出来,开始挑拣清洗。
陈满仓坐在门槛上,看着忙碌的妻女,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该怎么说?说他要去做贼,去偷国家的树木?
“是……什么活?”最终还是桂香打破了沉默,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但握着野菜的手却有些发紧。
陈满仓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是……是赵老四介绍的,去……去帮人扛木头,晚上干活,工钱……现结。”他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实情,选择了隐瞒和部分的真实。
“晚上扛木头?”桂香转过身,眉头紧蹙,“去哪里扛?安全吗?你这身体……”
“没事,就是些零散木头,不远。”陈满仓避开她的目光,强自镇定,“工钱给得高,干一晚上……能顶好些天。”他几乎是在用赵老四的话来安慰自己,也安慰妻子。
桂香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复杂。她不是傻子,丈夫的异常她怎么会感觉不到?晚上干活,工钱现结,还是赵老四那种人介绍的……这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路子。但她看着丈夫那故作镇定却难掩惶恐的样子,看着这个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家,所有质问和劝阻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自己……小心点。”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过身,继续默默地洗菜。那背影,写满了无奈和认命。
陈满仓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愧疚、酸楚、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交织在一起。
傍晚,桂香用新挖的野菜,混合着一点点粟米,熬了一锅比平时稍微稠一点的菜粥。这几乎是这个家能拿出的、最好的晚饭了,像是在为他“践行”。
饭桌上,依旧沉默。只有土生咿呀学语的声音,和喝粥时轻微的吸溜声。
招娣敏锐地感觉到父母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心里充满了不安。爹晚上要去干活,娘看起来心事重重。她偷偷看了看门后那把柴刀,还在那里。她又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钱,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