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数字囚笼]童话故事(五)(2/2)

他抱着我,身体在轻轻发抖,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嘴唇动了好几次,却没发出声音。风又吹过梧桐树,剩下的几片叶子终于落了下来,飘在我的手背上,凉得像一滴眼泪。

可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像挂了两块铅,最后,我看见的,是龙院长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很亮,像碎掉的星星,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得刺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有大人来挑选孩子,龙院长都不会笑了。因为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穿白衣服的大人,不是来给我们“家”的,他们是来把我们带走,带到一个我们永远也逃不出去的地方。这个孤儿院,看起来温暖,其实也是一个囚笼,一个用阳光和粥香伪装的囚笼。

再次睁开眼时,我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小床上,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像白大褂一样的料子,又薄又凉,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我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心脏一下子沉到了底。

这里是一个小房间,不大,也就比孤儿院的储物间大一点。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是白色的,白得晃眼,像被雪埋住了似的,没有窗户,没有门,只有我面前的一面是道巨大的透明玻璃,光溜溜的,连一道缝都没有。我爬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到头顶,让我打了个寒颤。我走到玻璃前,鼻尖几乎贴在上面,能看到外面的走廊,也是白色的,长长的,看不到尽头,天花板上的灯发出惨白的光,照得走廊里没有一点影子。

走廊对面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白色玻璃房间,里面也有一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孩童。他坐在床沿上,背对着我,穿着跟我一样的白衣服,头发乱糟糟的,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我的心里慌得很,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我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这里不是龙院长说的“更好的地方”,不是有新衣服、新玩具的地方,这里像一个盒子,一个装人的盒子。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视线很快就模糊了。我伸出手,用力拍打玻璃门,“砰砰砰”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回荡,震得我手心发麻。“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大喊着,嗓子很快就哑了,像有砂纸在磨。可我所做的都是无力的挣扎,玻璃纹丝不动,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外面的走廊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来。

这时,走廊对面的房间里,那个男孩慢慢转了过来。他的脸很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很大,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一点光。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惊讶,好像早已习惯了有人像我这么做似的,就像看一只撞在玻璃上的飞蛾。我更慌了,继续大喊着救命,喊着龙院长的名字,喊着朵朵的名字,可声音好像被这白色的墙壁吸走了,连一点回音都没有。这里就像是一个被封死的空间,无法传达声音,无法逃脱,连空气都好像是静止的,闻不到一点味道。

这时我才想明白,孤儿院里的孩子,那些被大人接走的孩子,应该都在这里吧?他们没有去“更好的地方”,没有新衣服和新玩具,他们都被关在这样的白色房间里,像我一样。那朵朵呢?她是不是也在某个这样的房间里?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拍着玻璃喊救命?她会不会害怕?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玻璃上,很快就干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像一道抓不住的影子。

在这里的生活,每天都要吃一种奇怪的药片。那药片是白色的,小小的,像一颗碎掉的米粒,没有味道,却让我每次吃了都觉得头晕恶心。最开始我非常抗拒,我想起了龙院长喂我喝的那瓶液体,想起了我失去意识前的恐惧。所以当穿白大褂的人把药片递到我面前时,我挥手打翻了他手里的盘子,药片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下。

可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凶。那个白大褂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一只手死死捏住我的嘴,指关节用力,疼得我眼泪直流。另一个人按住我的胳膊和腿,把我按在床板上,我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摇头。他们把药片塞进我的嘴里,又灌了我一口水,直到我咽下去,才松开手。紧接着,拳头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打在我的后背,我的胳膊,我的腿上,每一下都很重,疼得我蜷缩起来,喘不过气。

“下次再敢抗拒,就把你打死。”按住我的那个白大褂蹲下来,凑到我耳边,声音冷得像冰,“在这里,听话才能活。”他的口罩蹭到我的耳朵,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顺从。他们递药片过来,我就乖乖张嘴;他们让我躺在床上,我就一动不动;他们让我伸出手,我就把胳膊抬起来。我不再反抗,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都吃着他们给我送来的药片,喝着他们递来的水。我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久,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他们送水送药时打开的那扇小窗口,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玻璃下面有一道能打开的小缝,只能递东西进来,提醒我又过了一天。

慢慢的,那些人每次来给我喂药的时候,态度也变了。从刚来时看我吃下后就转身走,到后面会在小窗口外面待很久,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一边观察我,一边写写画画。他们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光,像猎人看到了猎物,像农民看到了成熟的庄稼,那种兴奋的表情,让我心里发毛。我看着他们兴奋的脸,看着他们在本子上画下的歪歪扭扭的符号,又看向我房间对面里新来的孩子,那个男孩已经不在了,换成了一个小女孩,她刚来的时候,也像我一样,拍着玻璃大喊,眼泪流个不停。

这么久了,我也该明白了。从这之后,我对面的房间隔三差五都会换孩子,不是他们被换走了,是他们死了。我见过一次,两个白大褂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对面房间走出来,白布下面的轮廓很小,像个孩子。所以才有新的孩子进入那个房间,像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

我看他们刚来时候拍打玻璃门那种绝望到极点的眼神,看他们哭到嗓子哑掉的样子,我也笑,不是开心的笑,是嘴角扯了扯,没有一点温度的笑,像我刚来时,对面房间看向我的那个男孩一样。我的眼神越来越呆滞,没有精神,只有习以为常的冷漠,像没有一丝感情的动物,看着一个个和我一样的孩子,在这个白色的囚笼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