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废墟（2/2）

“反应？”陈璋一愣，“探子回报，刘澈亲临废墟，并未如我等预料般暴跳如雷，只是……只是沉默地站了许久，随即下令厚葬死者，并传令全军，言‘血债血偿’。”

“没了？”

“没了。”

徐温手中的铁胆，停止了转动。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头幼虎被人抢走了嘴边的肉，它的反应，应该是愤怒的咆哮，是疯狂的撕咬。可刘澈的反应，却像是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只是将头缩了回去，更冷、更静地，在暗中吐着信子。这种沉默，远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叫骂，都更令人心悸。

“父亲，您在担心什么？”长子徐知训在一旁不解地问，“刘澈的船坞已毁，水师之梦已碎，他如今不过是困在江西的一头病虎，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你懂什么。”徐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猛虎咆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在受伤之后，非但不叫，反而开始沉默地磨砺爪牙。刘澈此人，心性之坚韧，远超我之想象。我等此举，非但未能使其屈服，反而可能……激起了他更深的恨意与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在江西与淮南之间来回扫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洪州，豫章书院。

船坞被毁的消息，如同瘟疫，很快便传遍了洪州的大街小巷，也传到了这座正在建设中的、象牙塔般的书院之内。

起初是震惊，随即是愤怒。那些刚刚通过严苛的实学考试，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年轻学子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淮南的、近在咫尺的威胁。

“欺人太甚！徐温老贼，亡我江西之心不死！”

“我等在此安然求学，前线将士却在流血牺牲！大丈夫当投笔从戎，以报此仇！”

群情激奋。不少热血上头的学子，甚至当场就想脱下儒衫，前往军营投军。

陆明也在这人群之中。他同样愤怒，但他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冷静的思考。他想起那日主考官谢允长史在考场上的话：“我江西缺的，不是逞一时之勇的莽夫，而是能安邦定国、经世济民的栋梁。”

就在此时，书院的山长——一位由刘澈亲自从前朝旧翰林中请来的、德高望重的老儒生——在谢允的陪同下，登上了讲台。

老山长没有直接安抚众人，而是将一份血淋淋的伤亡名单，张贴在了所有学子面前。那上面，是三百多名在石钟山遇难的工匠与士卒的名字。

“你们看清楚了。”老山长的声音苍老而有力，“这就是战争。不是书本上的金戈铁马，而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们想报仇，很好。但报仇，靠的不是一腔热血，而是实力。是能造出比敌人更坚固的战船的实力，是能算出比敌人更精准的钱粮用度的实力，是能制定出比敌人更严密的法度、让我江西万众一心的实力！”

“主公为何要办这书院？就是因为，他需要你们！需要你们用手中的笔，用脑中的算筹，用所学的律法，去为他，为这支军队，为这片土地，打造出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

“今日，尔等在此多学一个字，多会一道算题，他日，在前线，便可能少死一个像他们这样的好儿郎！”老山长指着那份名单，声嘶力竭。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陆明和所有学子，都怔怔地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本。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何等的沉重。

“自今日起，”谢允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书院增设‘军械营造’、‘沙盘推演’、‘战时律法’三门课程。凡有志者，皆可修习。另，静安司将从尔等之中，择其心智坚毅、观察敏锐者，录为预备司员。”

陆明看着讲台上那位神情冷峻的谢长史，心中那股热血，渐渐沉淀，化为了一种更为坚韧、也更为持久的力量。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他知道，属于他的战场，就在这里。就在这方寸之间的书案之上。